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凌晨三点。空气里除了熬夜惯有的咖啡和烟草混合的苦味,还弥漫着一股更深沉、更黏稠的滞涩感。那条来自陌生号码、内容挑衅的短信,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涟漪已经扩散,但石头本身却沉入了最深的黑暗,再无踪迹。
赵永南几乎将头埋进了电脑屏幕。他追踪了那个发送短信的号码——一张不记名的预付费卡,激活不到二十四小时,发送完这条短信后就迅速关机,基站定位范围大得毫无意义。IP地址是伪造的,跳转路径复杂,最终消失在境外某个公共代理服务器的汪洋里。手法干净利落,与之前联系李浩、给陈建华发勒索短信、在图书馆公共电脑发帖的风格如出一辙。
“干净得令人绝望。”赵永南摘下眼镜,用力揉搓着发胀的眉心,声音嘶哑,“对方对我们的侦查节奏、技术手段,似乎了如指掌。总是在我们刚刚摸到一点线索边缘的时候,精准地切断,或者留下一个更具挑衅性的‘记号’。”
刘冰靠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随时可能掉落。他盯着窗外城市沉睡的轮廓,眼神却空洞地穿透了那片黑暗。“‘猜猜下一个舞台在哪里?’”他低声重复着短信里的那句话,语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无力,“这是在向我们下战书。告诉我们,他们知道我们在查,而且他们不怕,甚至……很享受这种猫鼠游戏。”
陈敏坐在会议桌旁,面前摊开着从陈建华办公室、车辆、林小雨失踪现场提取的微量物证分析报告,以及总编收到的那个矿泉水瓶的检测结果。铅含量严重超标,包装普通,瓶身上的打印字条用的是最常见的喷墨打印机和A4纸,墨迹无法溯源。一切指向“精心准备,但刻意抹去个性特征”。灰衣男人手套上那个化学灼伤疤痕的图像增强图摆在最上面,形状不规则,边缘有组织增生的迹象,确实是陈年旧伤,符合化学试剂灼伤的特征。但仅凭这个,要在茫茫人海中锁定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柳征的案子,我们至少有一个明确的凶手,有动机,有物证,有逻辑闭环。”陈敏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可这个‘净罪者’……我们面对的是一团迷雾。一个理念,一种模式,几个分散的、似乎有联系却又无法直接串联的事件,一个只知道代号和扭曲哲学的影子。我们甚至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林小雨、记者、总编这几件事,就一定全是‘他’或者‘他们’做的。模仿?巧合?还是……真的有某种我们还没发现的、更深层的关联?”
吕凯站在白板前,手中的记号笔停在半空。白板上,以“净罪者”为中心,辐射出数条线索,分别指向林小雨失踪、记者失踪、总编威胁、李浩任务、比特币流向、图书馆监控、手套疤痕、挑衅短信……每条线索的末端,都是一个问号,或者一片空白。它们像一张破碎的蛛网,勉强能看出轮廓,却找不到编织这张网的蜘蛛究竟藏在哪里。
柳征最后那句话——“有些污渍,常规手段是洗不掉的”——此刻像一句冰冷的谶言,回荡在吕凯心头。他们现在面对的,似乎就是这种“常规手段”难以清洗的“污渍”。对手隐藏在匿名网络和理念的盾牌之后,行动精准而飘忽,目标模糊却又直指社会最敏感的神经。他们打击的不是具体的个人,而是某种“现象”,是“沉默”,是“掩盖”,是“不公”。而法律和刑侦的武器,在对付这种抽象目标时,显得笨重而无力。
“副局长说得对,也不对。”吕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放下笔,转过身,面对着疲惫的队员们。
“他说‘暗网神神叨叨的东西,多半是骗人的’,从普通刑事案件的视角看,或许有道理。那些论坛里确实充斥着大量的妄想、吹嘘和骗局。”吕凯的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但柳征案是真实的。他使用的技术是真实的。他供述的‘导师’和论坛细节,与赵永南恢复的数据碎片是吻合的。林小雨的失踪、记者的失踪、总编收到的威胁,虽然还不能百分百并案,但其中显现的模式感和理念指向,与‘Clean World’论坛推崇的‘让罪恶自己显现’高度契合。这不再是‘神神叨叨’,这是实实在在的、有组织的、理念驱动的犯罪升级。”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份赵永南整理的、关于“Clean World”论坛的分析报告。
“我们需要让上级,让更多人意识到,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几个孤立的失踪案或威胁事件。而是一个潜伏在暗处,拥有危险意识形态,具备一定技术能力和组织性,并且正在以社会为实验场,进行某种极端‘正义实践’的潜在威胁。他们的目标可能越来越大,手法可能越来越隐蔽,造成的撕裂和动荡也可能越来越严重。”
“可如果我们拿不出更硬的证据……”刘冰掐灭了烟头,眉头紧锁,“就凭这些分析、推测、碎片化的线索,还有那条挑衅短信,上面会相信吗?会给我们调拨更多资源,成立跨部门专案组吗?别忘了,柳征的案子刚破,舆论还在发酵,局里恐怕不想再立刻卷入另一个更复杂、更敏感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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