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房客厅,那惨白的日光灯依旧亮着,但光线似乎比清晨时更加刺眼,也更加冰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了紧张、疲惫、尘埃和某种无形压力的味道。楼上楼下,各个房间传来技术员和勘查队员压低声音的交谈、对讲机的电流噪音、以及翻动物品、拍照取证的细微声响。但这片被严密控制的喧嚣中心,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柳征还站在客厅中央,沙发旁边。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姿笔直。他手里的白瓷咖啡杯已经空了,但他没有放下,只是用右手拇指的指腹,缓慢地、一圈一圈地,摩挲着杯沿光滑的弧度。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地板上的一小块光斑,似乎在全神贯注地进行着这项简单的动作,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那些进进出出的警察、那些严肃的面孔、那些不时投来的锐利目光——都置若罔闻。
陈敏提着那三个贴着标签的密封瓶,和几名技术员一起走下地下室楼梯,经过客厅,走向大门外的物证车。她的目光与柳征有一瞬间的交错。柳征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她手里提着的,不过是三瓶普通的化学试剂,而不是决定他生死的罪证。陈敏心头一紧,迅速移开视线,快步走了出去。那平静,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激烈反应——愤怒、恐惧、辩解、崩溃——都更让人感到不安。
刘冰从后院方向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凶狠的快意。他手里捏着刚刚用对讲机收到的、来自法医中心的初步消息。他走到吕凯身边,压低声音,但足够让客厅里的人都听清:“底盘上提取的毛发,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与张明远匹配。另外,纤维初步分析,与张明远失踪时所穿毛衣的材质一致。技术组还在后院杂物堆里找到了几块被切割过的、带有‘市政工程’字样残余漆片的铁皮!”
这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几名附近的队员动作顿了一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但湖心那个人——柳征,摩挲杯沿的动作,甚至连频率都没有改变。他没有抬头,没有看向刘冰,仿佛刘冰说的,是与他完全无关的另一桩案件。
刘冰的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柳征,胸膛起伏,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冲上去揪住他衣领的冲动。这种极致的、非人的平静,比任何挑衅都更让人怒火中烧。
吕凯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刘冰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吕凯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柳征。从清晨进门,到地下室被打开,到后院发现底盘,到现在DNA比对确认,柳征的反应,自始至终,只有一种:平静。不是伪装的镇定,不是强撑的冷静,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会发生、并且完全接受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这平静,像一层坚硬无比的冰壳,包裹着他,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情绪和冲击。吕凯在无数罪犯脸上看到过恐惧、悔恨、狡诈、疯狂,但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平静。这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一种对法律、对受害者、甚至对自身命运的,冰冷的蔑视。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赵永南从楼上书房下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材料,脸色凝重。他对吕凯低语几句,递上材料。那是从柳征书房电脑和那个外接硬盘中初步恢复的部分文件列表和关键词摘要,其中包括详细的神经抑制剂合成实验日志、三个受害者行踪规律的长期观察记录、化工厂改造项目的全套图纸(带有标记)、以及……一份加密的、但标题为“清算”的个人日记性质文档的片段。
证据,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越来越确凿,越来越致命。每一条,都足以将他牢牢钉死在谋杀的罪名上。
吕凯拿着那份材料清单,走到柳征面前,大约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柳征。
柳征似乎感受到了目光,终于停下了摩挲杯沿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吕凯的视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不见底,像两口废弃的、干涸的深井。
“柳征,”吕凯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基于目前掌握的证据,警方现以涉嫌故意杀人罪,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这句话,是最终的通牒,是法律程序的正式启动。通常,这一刻是许多罪犯心理防线的临界点。
柳征静静地听着,脸上肌肉的纹路没有丝毫牵动。他甚至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确认吕凯话里的每一个字。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我明白了。”他说,声音平稳,语速适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那个空咖啡杯,用双手捧起,递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年轻警察——那警察正紧张地拿着手铐,准备上前。
“能让我……”柳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补充道,“……把杯子洗一下吗? 用过的杯子,不洗干净就放着,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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