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三楼的询问室,和审讯室不同。这里的墙壁刷成柔和的米黄色,窗户也更大一些,透进更多的自然光。桌子是浅色木纹的,没有铁栅栏,椅子也是普通的办公椅,只是固定在地面上。空气中没有审讯室那种挥之不去的、混合了汗水、烟草和焦虑的沉闷气味,只有淡淡的消毒水和旧纸张的味道。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交锋不激烈。有时候,看似温和的环境,更能让人卸下防备,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柳征坐在桌子的一侧,依旧穿着那件熨烫平整的浅灰色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他面前放着一杯一次性纸杯装的白水,没有动。他坐姿端正,但并不僵硬,目光平静地落在桌面的某一点,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只是在出神。从接到吕凯电话,到被警车“请”来市局,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变化,就像来参加一场普通的商务会议。
门被推开,吕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他身后跟着穿着警服的刘冰——停职检查三天刚结束,刘冰看起来比之前沉静了一些,但眼神深处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还在,只是被更深的审视所掩盖。刘冰在靠门的位置坐下,拿出记录本和笔,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柳征身上。
吕凯在柳征对面坐下,将文件夹放在桌上,没有立刻打开。他先看了一眼柳征面前的水杯,语气平常地开口:“柳工,喝水。”
“谢谢,不用。”柳征微微颔首,声音平稳。
“今天请你来,还是关于张明远失踪,以及之前周永康、王磊两位失踪的事情,有些情况想再跟你核实一下。”吕凯说道,目光直视着柳征。
“应该的。我一定配合。”柳征回答,目光也迎向吕凯,不闪不避。
“你之前提过,张明远找你是咨询厂房结构安全。”吕凯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图纸和记录,“我们调取了化工厂改造项目的全部施工记录,包括监理日志。发现一个有趣的情况。”他抽出一张纸,是监理记录上柳征签字的复印件,推到柳征面前,“在A区3#承重柱浇筑当天,监理记录上签字的,是你。但监理公司的考勤显示,当天派驻的正式监理王工请假了。这是怎么回事?”
柳征的目光在那张复印件上停留了两秒,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那天王工家里有点急事,临时请假。浇筑承重柱是关键工序,不能没人看着。我正好在附近看另一个项目,施工单位负责人打电话问我能不能过去帮忙盯一下。我想着结构安全无小事,就过去看了看,顺便在记录上签了个字。这不符合规定程序,我知道,但当时情况特殊,想着总不能耽误工程进度。”他语速平稳,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点“热心帮忙反而惹了麻烦”的无奈。
“帮忙看看?”吕凯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桌上那张纸的边缘轻轻敲了敲,“只是‘看看’,就在关键的监理验收记录上签了字?柳工,你是建筑设计师,应该很清楚监理签字的法律责任。这不是帮忙,这是越权,是违规。如果那根柱子出了问题,签字的人要负首要责任。”
柳征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缓缓开口:“吕警官说得对。是我当时考虑不周,过于相信施工单位的质量,也过于……热心了。这件事,我后来也和监理公司、建设单位都解释过,他们也理解当时的特殊情况。如果因此有什么程序上的瑕疵,我接受批评和处理。”
他把“违规”轻描淡写地说成“程序上的瑕疵”,把“越权签字”归结为“考虑不周”和“过于热心”,一下子将问题的性质从“可疑行为”拉回到了“工作失误”的范畴。而且抬出了监理公司和建设单位“理解”,暗示这并非不可原谅的大错。
吕凯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知道柳征早有准备,这种程度的质疑动摇不了他。他换了个方向。
“我们注意到,你对建筑密封材料很有研究。”吕凯说道,目光紧紧锁定柳征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特别是那种高粘合、可调色,能完美匹配水泥质地和颜色的特种密封胶。这种材料,普通设计师很少用到吧?”
柳征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瞬间恢复平静。他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自然。“专业需要。吕警官,建筑设计不仅仅是画图,很多时候需要了解各种材料的性能和施工工艺。密封胶是常见材料,了解它的特性,才能在设计中做出更合理的选择。至于可调色、高粘合的特种型号,在一些有特殊美观或防水要求的项目中可能会用到。多了解一些,没有坏处。”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有研究”解释为“专业需要”和“知识储备”,合情合理。
“只是为了专业需要?”吕凯追问,语气依然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我们查过你的采购记录。过去半年,你分三次,从一家特种化工材料公司,购买了总计1.5公斤的这种α-氰基丙烯酸酯改良聚合物密封胶。备注是‘用于建筑密封,高粘合,可调色’。柳工,你最近有什么私人项目,需要用到这么多、这么专业的密封材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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