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色将明未明,城市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灰蓝色里。市局技术科的通风实验室,是全局少数几个二十四小时都亮着惨白灯光的地方之一。这里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冰冷气味,精密仪器低沉的嗡鸣是恒定的背景音。
陈敏坐在操作台前,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十个小时。眼睛酸涩得厉害,看东西都有些发花,但她不敢停。面前摊开放着三份样本:一份是从水泥柱内壁提取的微量残留物,一份是昨天深夜赵永南冒险从柳征自建房地下室采集的空气和粉尘样本,还有一份,是从保温杯微孔内刮取的、几乎看不见的薄层。
三份样本,指向同一个可能——一个不该出现在私人住宅地下的、功能完备的化学实验室。
空气样本的气相色谱-质谱联用分析已经完成。屏幕上滚动的色谱峰和数据,与水泥柱残留物的分析结果高度重合,但更加丰富、清晰。蛋白酶、脂肪酶、纤维素酶,以及那关键的、微量的锌离子,配比几乎一模一样。此外,还检测到了微量的有机溶剂残留——二甲基亚砜和N,N-二甲基甲酰胺,这两种都是合成化学中常用的优良溶剂,特别是用于一些对水敏感或者需要特殊溶解性的反应。
“这不仅仅是清洁剂的配方实验室,”陈敏对着耳麦另一头的吕凯和赵永南说道,她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但条理清晰,“空气样本里检测到的溶剂,常用于有机合成,特别是复杂分子的合成。这和神经抑制剂的合成路径是吻合的。柳征在那里,不仅配制了清理现场的酶清洁剂,很可能也合成了用在张明远、以及可能用在周永康和王磊身上的神经抑制剂。”
她切换画面,调出粉尘样本的显微图像。在电子显微镜下,那些看似普通的灰尘,显露出不寻常的细节。有极微小的、规则的晶体碎片,形状和已知的几种精神类药物中间体类似;有少量特殊的硅藻土颗粒,这种材料常用于色谱柱填充或作为催化剂载体;甚至还有几根长度不足一毫米、疑似化学纤维的残留,颜色是实验室常用的那种深蓝。
“这些粉尘成分,和普通家庭灰尘完全不同。”陈敏放大一张图片,指着那些晶体碎片,“这些结构,我在一些管制类精神药物合成的文献里见过类似的。还有这些硅藻土,个人几乎用不到。这个地下空间,在进行专业的、可能是高难度的化学合成实验,这一点基本可以确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吕凯的声音:“陈敏,能确定这个实验室的存在,以及它进行的活动性质,对我们申请搜查令至关重要。但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能将实验室和具体案件联系起来的证据。比如,发现尚未使用完的神经抑制剂,或者配制清洁剂的原料,又或者……任何能直接指向三名受害者的东西。”
“我知道。”陈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赵永南昨天用内窥镜拍到的图像,我反复看了。那个白板上的字太模糊,无法辨认。试剂柜里的瓶子,标签也看不清。我们需要进去,吕队,必须进去。光靠外围的窥探和采样,我们只能证明那里有个实验室,证明柳征在进行可疑的化学实验,但这还不够‘直接’。他的律师完全可以辩称那是他的个人兴趣,是合法的研究。我们要找到的,是那些不能辩称是‘个人兴趣’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陈敏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吕凯紧锁的眉头和赵永南盯着电脑屏幕的凝重表情。申请搜查令的阻力有多大,他们心知肚明。柳征那个厉害的律师,还有虎视眈眈的宏远集团法务部,就像两堵高墙。
“陈姐,”赵永南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熬夜后的干涩,但有种技术员特有的冷静,“我重新处理了内窥镜图像的边缘,用算法增强了一下白板区域的清晰度。虽然还是看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出上面有手写的化学结构式,还有……一些类似日程安排或者笔记的段落。其中有一个区域,反复出现了几个数字,我做了模式识别,那很像日期。”
“日期?”陈敏精神一振。
“对。格式是‘年-月-日’。我比对了一下,其中一个日期,大约在八个月前,另外两个,分别在十一个月前和……大约一年半前。”赵永南停顿了一下,“这三个日期,和张明远、王磊、周永康失踪的大致时间范围,有重叠。尤其是八个月前那个,和张明远失踪的时间非常接近。”
吕凯的声音立刻响起:“能作为证据吗?”
“目前不能。”赵永南回答得很干脆,“图像太模糊,增强处理后也只能看个大概,无法作为法庭证据。而且,即使能看清,上面写的是‘2023-05-19’,我们也不能直接说这就是张明远的失踪日期,需要其他证据佐证。但这至少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方向——那个白板,可能是柳征记录‘项目进展’或者‘时间节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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