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下午开始下的,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敲在市局办公楼厚重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不规则的响声。到了傍晚,雨势转大,瓢泼一般倾泻下来,把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里。街灯提前亮了,在雨水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像无数只湿漉漉的、疲倦的眼睛。
刘冰站在市局大楼的走廊窗前,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世界。他刚写完那份因“不当诱供”而必须上交的检查,三千字,手写,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副局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刘冰,我知道你心急,但办案要讲程序!没有证据就去诈人家,还被人反手一个投诉,你让整个市局的脸往哪儿搁?”
脸。刘冰扯了扯嘴角,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在三条人命面前,在十年布局的精密复仇面前,脸面算什么?程序又算什么?柳征那张平静得令人发指的脸,那双永远直视着你、没有任何躲闪的眼睛,还有那种近乎优雅的、把一切都计算在内的从容——这些东西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刘冰的神经上,让他坐立不安,让他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试探。
他拿起外套,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下了楼。雨很大,他没打伞,径直走进雨幕里。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肩膀,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但他没停,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车子驶出市局大院,汇入晚高峰拥堵的车流。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划出两个扇形的清晰区域,但很快又被雨水覆盖。刘冰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报路况,女主播甜美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城西高架因事故拥堵,建议车友绕行……”
刘冰关掉收音机。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引擎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要去见柳征。不是以警察的身份,甚至不是以询问者的身份。他就是想去看看,去看看那个在他心里已经被判定为凶手的人,在听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半真半假的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
车子在柳征办公室楼下停好时,雨小了些,但还没停。刘冰抬头看了看那栋写字楼,二十多层,在雨夜中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柳征的办公室在十五楼,灯还亮着,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显眼。
他走进大楼,乘电梯上楼。电梯镜面映出他此刻的样子:头发湿透,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不像个警察,倒像个走投无路的赌徒。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湿漉漉的脚步声。走到柳征办公室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柳征的声音,平稳,清晰,听不出任何情绪。
刘冰推门进去。柳征正坐在办公桌前,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建筑结构图。他穿着那件熨烫平整的棉麻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旁边摊开着几本厚重的工具书。一切都和上次来时一样,整洁,有序,像个与世隔绝的精密仪器。
“刘警官?”柳征抬起头,看到刘冰的样子,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这么晚,有事?”
“路过,顺便上来看看。”刘冰扯了个谎,走到会客区,自顾自地坐下。沙发很软,但他坐得笔直,像在受审。
柳征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放在刘冰面前的茶几上。“喝点热水,驱驱寒。雨很大。”
刘冰没动那杯水。他看着柳征,看着他从容不迫的动作,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平静。这平静像一层坚冰,包裹着底下可能汹涌的暗流。刘冰想做的,就是敲开一道裂缝。
“柳工,”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我们找到了王磊的车。”
柳征正在给自己续茶的手停顿了零点一秒,然后继续,水流注入茶杯,发出细微的声响。“王总的车?他不是失踪了吗?”
“对,失踪了。但他的车没失踪。”刘冰盯着柳征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里捕捉到一丝波澜,“我们在城东一个废弃停车场找到了那辆车,车里……有发现。”
“什么发现?”
“目击者。”刘冰吐出这三个字,语速很慢,像在投放一颗炸弹,“有人看到王磊失踪当晚,上了那辆车。开车的人,不是你。”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空调出风口低微的风声。柳征放下茶杯,走到窗边,背对着刘冰,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夜景。他的背影很挺拔,肩膀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清晰而稳定。
过了大约十秒,他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得意的笑,而是一种……接近于无奈,又带着点怜悯的笑。
“刘警官,”柳征走回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刘冰面前,“王总的车,在他失踪前一周,就因为变速箱故障送修了。修理厂是这家,信誉很好,有完整的维修记录。车是上周四才修好提走的,而王总失踪是上周二。换句话说,王总失踪的时候,他的车根本不在他手里,而是在修理厂的车库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