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科的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已经连续运转了四十八小时。机器低沉的嗡鸣声成了实验室的背景音,像某种巨大昆虫的心跳,稳定,冰冷,不知疲倦。陈敏坐在操作台前,眼睛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色谱峰和数据流,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但她不敢闭眼。每一次峰值的微小波动,都可能意味着一个新的发现,或者,又一次失望。
她在找一样东西——一样能把现场清理得如此干净的东西。
水泥柱内壁提取的微量残留物,成分分析已经进行了三轮。蛋白酶、脂肪酶、纤维素酶……一系列酶的混合物,配比精确得令人心惊。这不是市售的清洁剂,市售产品不会用这么昂贵的酶制剂,也不会把配比控制到这种程度。这是定制的,专门用来分解人体生物痕迹的定制配方。
但问题在于——酶的作用需要时间。蛋白酶分解蛋白质,脂肪酶分解脂质,纤维素酶分解植物纤维(比如衣物纤维),这些都需要数小时甚至更长时间。而水泥柱内壁的残留物检测显示,清洁剂的浓度极低,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么低的浓度,要在短时间内彻底分解人体皮屑、毛发、汗液,几乎不可能。
除非……
陈敏坐直身体,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从柳征地下实验室的通风橱里提取的样本分析结果。样本里有同样的酶混合物,但浓度要高得多。而且,样本里还多了一种成分——一种她之前没注意到的、极其微量的金属离子。
锌离子。
浓度只有百万分之三,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就是这点锌离子,让陈敏想到了什么。她快速在数据库里搜索,调出一篇三年前的学术论文,标题是《金属离子对蛋白酶活性的协同增强效应》。
论文的作者叫秦文渊,某大学化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是酶催化。论文里提到,微量锌离子的存在,可以使某些蛋白酶的催化效率提高三百倍。
三百倍。
陈敏盯着屏幕上那个数字,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如果柳征在清洁剂里加入了微量锌离子,那么原本需要数小时才能完成的分解反应,可能只需要几分钟。几分钟内,皮屑、毛发、汗液中的蛋白质和脂质就会被彻底分解成氨基酸和脂肪酸,然后进一步降解成二氧化碳和水。三小时后,现场干净得像从未有人碰过。
但这还不够。酶的作用需要水。水泥柱内部是干燥的,酶粉撒上去,没有水,反应无法进行。柳征一定在现场喷洒了某种溶剂,既是载体,也是反应介质。
陈敏调出溶剂残留的分析结果。乙醇,浓度95%,还有微量的表面活性剂。乙醇挥发快,不会留下痕迹。表面活性剂帮助酶更好地附着在物体表面。完美。
但还有一个问题——酶在分解人体生物痕迹的同时,也会分解自身。酶的半衰期很短,在完成工作后,它们会自我降解,变成普通的氨基酸,混在环境中,再也无法检测。
所以现场才那么干净。不是清理得干净,而是根本就没留下需要清理的东西。
陈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暴雨之夜的情景:电力故障,监控失灵,黑暗笼罩的化工厂工地。柳征穿着深蓝色的实验服,戴着仿生皮肤手套,将昏迷的张明远移入水泥柱预留的空腔。然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喷雾器里,喷出一种无色、无味、几乎看不见的薄雾。薄雾笼罩了水泥柱内壁,笼罩了张明远身上可能脱落的每一根毛发、每一片皮屑、每一滴汗液。酶在锌离子的催化下疯狂工作,像无数个微小的、饥饿的嘴,吞噬着一切属于生命的痕迹。三小时后,当电力恢复,监控重新启动,现场已经干净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张明远,静静地蜷缩在水泥的包裹中,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
精密,冷酷,完美得像一场化学反应。
陈敏睁开眼,拿起电话,打给吕凯。
“吕队,我找到了。”她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清理现场的是一种酶基清洁剂,配方很特殊,加了锌离子做催化剂,效率是常规的几百倍。三小时内,能把所有人体生物痕迹彻底降解,法证检测不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吕凯问:“这种配方,普通人能搞到吗?”
“不能。”陈敏说,“锌离子的催化效应是个很偏门的研究方向,相关论文很少,而且都是理论探讨,没有实际应用。能想到用这个,并且能精确控制浓度和配比的,一定是化学专业出身,而且对酶催化有深入研究。”
“柳征辅修过化学工程。”
“对,但他学的是一般化学工程,不是专门的酶学。这个配方……”陈敏停顿了一下,“更像某个专家的手笔。我查了论文作者,秦文渊,三年前因为学术不端被学校开除,之后下落不明。他的研究方向正好是金属离子对酶的催化增强。”
“秦文渊。”吕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能找到他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