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家暗室
王家大宅的书房里,烛火通明。
王崇山穿着家常的靛蓝直裰,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他约莫四十五六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狭长精明,此刻正半眯着,听坐在下首的沈敬渊说话。
窗外雨声渐歇,屋檐滴水敲在石阶上,声声清晰。
“……崇山兄,此事关乎王家、沈家两家声誉,还望兄台出手斡旋。”沈敬渊语气恳切,袖中的手却已攥紧。
他冒雨前来,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此刻下摆还在滴水,狼狈之态毕露。可王崇山却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等他说完,才缓缓放下茶盏。
“敬渊啊,”王崇山叹了口气,声音不疾不徐,“不是为兄不帮你。孙御史那人你也知道,性子耿直,最重纲常伦理。他听说你府上嫡庶不分、庶女越礼高攀,这才上了折子。这是言官本分,为兄也不好干涉啊。”
好一个“言官本分”。
沈敬渊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崇山兄所言极是。只是这‘嫡庶不分’四字,实在冤枉。清辞那孩子虽是庶出,却素来恭谨守礼,从无非分之举。此次魏国公府提亲,下官也是措手不及……”
“哦?”王崇山挑眉,“这么说,敬渊是不愿结这门亲了?那也好办,为兄这就去信孙御史,让他撤回折子,就说是一场误会。”
沈敬渊一滞。
王崇山这话,分明是拿捏住了他的软肋——他既不敢得罪魏国公府,又怕孙御史的弹劾真毁了沈家名声。进退两难。
“崇山兄说笑了。”沈敬渊挤出笑容,“魏国公府抬爱,下官岂敢推拒?只是这弹劾之事……”
“弹劾之事,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王崇山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沈敬渊,“孙御史虽耿直,却也通情理。若他能看到沈家嫡女同样得配良缘,或许就会觉得,沈大人并非刻意偏袒庶女,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话音落下,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敬渊听懂了。
王崇山是在暗示:只要他将嫡女沈清婉许给孙御史做续弦,那“嫡庶不分”的指控便不攻自破。甚至,王崇山可以借此卖个人情,让孙御史撤回弹劾。
好一招一石二鸟。
既解决了沈家的麻烦,又将沈清婉塞进了孙家——王家与孙家本就是同年,再添一层姻亲,关系更固。
“崇山兄……”沈敬渊声音发干,“孙御史年纪虽不算大,但毕竟是续弦。婉儿她心高气傲,怕是……”
“心高气傲?”王崇山转过身,目光锐利,“敬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令媛如今的名声,你还不知道吗?”
沈敬渊脸色一白。
王崇山从书案上拿起一份邸报,丢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沈敬渊低头看去。那是一份金陵当地的小报,在不起眼的角落,登着一则“闺阁趣闻”,虽未指名道姓,但字里行间暗指某沈姓官员嫡女“骄纵善妒”、“当众失仪”,更隐隐提及她曾试图与庶妹争抢姻缘……
“这、这是诬蔑!”沈敬渊气得手抖。
“是不是诬蔑,外人不会深究。”王崇山重新坐下,语气淡漠,“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你觉得,还有哪家高门敢娶她?孙御史肯要,已是看在为兄的面子上。”
沈敬渊浑身冰凉。
他这才明白,王氏早就布好了局。从散布谣言,到让兄长递话施压,每一步都算准了他的软肋。如今,他要么牺牲沈清婉,平息弹劾风波,保住与魏国公府的婚事;要么两桩婚事皆毁,沈家沦为笑柄。
“崇山兄,”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艰涩,“此事……容下官回府与内子商议。”
“自然。”王崇山端起茶盏,送客之意明显,“只是敬渊要快。中秋宴就在明日,若宴前弹劾之事不能平息,只怕魏国公府那边……脸上不好看。”
沈敬渊起身,深深一揖:“下官明白。”
走出王家大门时,雨已停,夜空如墨,不见星月。
沈敬渊坐上马车,浑身脱力般靠在车厢壁上。车帘晃动间,他看见王家门前的石狮在夜色中狰狞如兽。
“老爷,回府吗?”车夫问。
“……回府。”沈敬渊闭眼,疲惫道,“去正院。”
二、嫡女悲啼
正院佛堂内,灯火通明。
王氏已换了身藕荷色家常褙子,头发松松挽着,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女诫》,却一页未翻。
沈敬渊推门进来时,她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意外。
“老爷回来了。”她放下书,起身福了福,“兄长那边怎么说?”
沈敬渊盯着她,眼中血丝密布:“你都知道了?”
“妾身不知老爷指的什么。”王氏垂下眼,“只是兄长前日来信,说孙御史为人方正,是个良配。妾身便想着,婉儿若能嫁过去,也是她的福分。”
“福分?”沈敬渊气极反笑,“续弦!填房!这就是你给婉儿寻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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