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寒冬深夜 地点:黄浦江面,漂向法租界方向
冷!刺骨的冷!
黄浦江上的夜风,跟地下尸坑里那种阴森的冷完全不同,是带着湿气的、能刮透骨头缝的凛冽。小破木筏在波浪里一起一伏,冰凉的江水时不时溅上来,打在脸上身上,冻得人牙齿咯咯作响。
苏砚死死抱着昏迷不醒的林默,她能提供的体温微弱得可怜,自己浑身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另一只手还得紧紧抓着捆筏子的破绳子,生怕一个浪头把这唯一的救命稻草打散架。
张承影趴在筏子另一头,像只受惊的老乌龟,四肢并用扒着边缘,脸色发青,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俺的个亲娘姥姥…这黄浦江是灌了冰碴子吧…骨头都快冻酥了…刚才那阵枪声是咋回事?天上掉馅饼了?还是阎王爷打喷嚏把咱喷出来了?”
没人搭理他。小草蜷缩在筏子中间,抱着肩膀,冻得嘴唇发紫,眼睛却死死闭着,好像只要不看,这噩梦就能醒。
苏砚的心还在咚咚咚地狂跳,一半是冷的,另一半是被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变故和那个屋顶神秘人影给震的。
林文轩?
怎么可能?!
他明明被困在那个地狱般的基地深处,穿着日本人的衣服,和吉田站在一起…怎么可能转眼间又出现在黄浦江岸边的仓库屋顶上?还开枪引开了鬼子巡逻艇?这他娘的又不是孙悟空会分身术!
难道是看花了?距离那么远,光线又暗,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对,一定是看花了!是精神太紧张产生的错觉!
苏砚拼命说服自己,但心底那份疑虑和惊骇却像水底的暗草,纠缠着疯长。
如果…如果那不是错觉呢?
那意味着什么?林文轩能自由出入那个基地?他帮吉田做事是假象?那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他那句没说完的“鬼子在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无数的疑问像一群马蜂,在苏砚嗡嗡作响的脑袋里乱撞,搅得他太阳穴突突地疼。数学家的逻辑在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哎!哎!苏小子!看那边!灯光!好多灯光!”张承影突然压低声音,兴奋又紧张地指着前方右岸。
苏砚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右前方江岸出现了一大片连绵的、相对明亮的灯火,建筑的轮廓也清晰起来,多是些西式的小洋楼和仓库,还能隐约听到留声机播放的爵士乐和汽车的喇叭声。与左岸以及他们刚才逃出来的那片区域的黑暗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法租界!咱们漂到法租界了!”张承影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幸好及时想起这是在筏子上,“老天爷!可算看到点人味儿了!”
法租界!上海孤岛时期的“国中之国”,日本人暂时不敢明目张胆乱来的地方!确实是眼下最理想的藏身之所!
希望的光芒再次燃起,驱散了一些寒意和恐惧。
“找地方靠岸!小心点,别撞上巡捕!”苏砚立刻下令,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有些发颤。
木筏顺着水流,小心翼翼地漂向一片看起来相对偏僻、堆放着不少废弃建材的小码头。码头上灯光昏暗,静悄悄的,似乎没人。
好不容易靠近,张承影第一个跳下齐膝深的冰冷江水,冻得一哆嗦,龇牙咧嘴地咒骂了一句,然后奋力将筏子拖到岸边,系在一根木桩上。
苏砚抱起林默,和小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坚实的土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们几乎要虚脱倒地。
“现在咋整?”张承影拧着湿透的裤腿,冷得直跳脚,“咱这几个,跟从阴沟里爬出来的叫花子似的,走大街上立马就得被巡捕房抓去!”
他说得没错。四人浑身湿透,沾满污泥血污(主要是之前尸坑里蹭上的),衣服破烂,林默还昏迷不醒发着高烧,这形象实在太扎眼。
苏砚快速打量四周。这里是法租界边缘,相对偏僻,但也不是久留之地。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生火取暖,默儿需要立刻看医生!”苏砚当机立断,“张大哥,你对法租界熟吗?”
“熟!咋不熟!”张承影来了精神,“当年拉车的时候,没少往这片的堂子里钻…啊呸,是没少在这片拉活儿!知道几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巡捕都懒得去!”
“好!你带路!找最隐蔽的地方!”苏砚抱起林默。
“跟俺来!”张承影一招手,像个经验丰富的老耗子,借着阴影的掩护,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一条狭窄潮湿、堆满垃圾桶的小巷。
七拐八绕,避开偶尔路过的汽车和行人,最终他们在一条死胡同最里面,停在了一个破旧的、挂着歪斜“拾荒佬聚居地,闲人免进”木牌的铁皮棚屋前。棚屋歪歪扭扭,像是随时会塌,里面黑灯瞎火,散发着一股垃圾和霉混合的味道。
“就这儿了!以前收破烂的老刘头住的,前阵子好像病死了,还没人占。”张承影压低声音,熟练地撬开那几乎锈死的锁(看来他这手艺不止用在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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