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1942年4月17日,深夜至4月18日凌晨
地点:皖南深山
陈铁山那声决绝的怒吼和引开追兵的枪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短暂地打破了山林的死寂,随即被更庞大的黑暗与寂静吞噬。苏砚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的声音,以及背上林默那压抑的、因疼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犹豫。陈铁山用自己作为诱饵,为他们争取来的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坚持住……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炭窑!” 苏砚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背着林默,感觉背上的人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又重若千钧,压得他本就受伤的脚踝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几乎要撕裂肺叶的喘息。
林默伏在他的背上,脸颊贴着他被汗水、血水和露水浸透的冰凉后颈,泪水无声地混入其中。脚踝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比疼痛更甚的,是心底那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有对追兵的恐惧,有对陈铁山生死的担忧,更有对苏砚这近乎本能般背负的、无法言说的感激和……酸楚。
“放我下来吧……苏砚……你自己走……” 她哽咽着,声音微弱,“我……我会拖累你的……”
“闭嘴!” 苏砚低吼一声,语气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抓紧我!”
他咬着牙,凭借着数学家的方向感和陈铁山最后那句“一直往东走”的指示,在几乎无法辨认方向的漆黑林莽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手中的树枝早已折断,他只能靠着双手扒开挡路的荆棘和藤蔓,手臂上添了无数道新的血痕。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只有偶尔从厚重云层缝隙中透出的、惨淡的月光,才能短暂地照亮前方一片狰狞的、张牙舞爪的树影。各种夜行动物的窸窣声和鸣叫,此刻听起来都像是追兵逼近的脚步,刺激着他们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永恒。苏砚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愿放弃的意志力强撑着。背上的林默似乎也因为疼痛和虚弱,意识开始模糊,偶尔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
就在苏砚几乎要绝望,以为自己判断错了方向,或者那个炭窑根本不存在时——
他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向前踉跄扑倒!背上的林默也惊呼着摔了出去!
两人滚作一团,跌入了一个浅浅的、布满碎石和枯叶的洼地。苏砚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慌忙爬过去:“林默!你怎么样?”
“没……没事……” 林默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挣扎着坐起来,借着微弱的天光,发现自己扭伤的脚踝似乎并没有受到二次重创。她刚想松口气,目光却猛地被洼地边缘,那片明显不同于周围自然山体的、黑黢黢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阴影所吸引!
“苏砚!你看!那……那是不是……”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苏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洼地另一侧的陡坡下,赫然有一个半塌的、用石头和泥土垒砌的、约一人多高的拱形洞口!洞口被疯长的杂草和藤蔓半遮半掩,散发着一种陈年烟火的焦糊气息和泥土的腥气!
炭窑!是废弃的炭窑!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苏砚的疲惫!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拨开洞口的藤蔓。洞口不大,里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一股带着霉味和凉气的风从里面吹出。
“快!进去!” 苏砚回身,搀扶起林默,两人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这个狭窄的洞口。
炭窑内部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大约有两三米进深,空间勉强能容纳两三人蜷缩。地面是压实的泥土和残留的炭灰,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早已腐朽的碎木屑。虽然阴暗潮湿,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这里至少是一个能够遮蔽身形、暂避风雨(和追兵)的庇护所。
两人瘫坐在冰冷的窑底,背靠着粗糙的窑壁,如同两条搁浅的鱼,贪婪地喘息着。极度的疲惫和紧张过后,是几乎要将人吞噬的虚脱感。
窑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其他什么的细微响动。
苏砚摸索着,将陈铁山塞给他的那颗手榴弹小心翼翼地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冰冷的铸铁外壳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丝。这是他们最后的、同归于尽的保障。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之前的逃亡掩盖了一切,此刻在这相对安全(至少暂时)的狭小空间里,那些被刻意忽略和压抑的情绪,如同挣脱束缚的野兽,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父亲惨死的画面,王铜锁揭露的残酷真相,林默父亲那模糊而可疑的身影……如同走马灯般在苏砚脑海中旋转。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心头的混乱和……那不该有的、对身边这个女子的微弱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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