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1942年3月26日至4月初
地点:从天长城至南京郊外
寒冷、饥饿、疲惫,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孤独与恐惧,成了苏砚唯一的旅伴。
他撕掉了那身象征屈辱和危险的日军皮,只穿着单薄破烂的便服,像个真正的流浪汉,沿着乡间土路、田埂、干涸的河床,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跋涉。他不敢走大路,那里有关卡,有巡逻队;他也不敢靠近村庄,天长城发生的事情肯定已经传开,他这副生面孔、狼狈相,太容易引起怀疑。
白天,他躲在废弃的砖窑、茂密的芦苇荡、或者乱坟岗的草丛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夜晚,他才敢借着微弱的星光赶路,依靠着父亲笔记里那些关于星辰方位的基础知识和青衫客图纸上大致的方向指引,艰难地修正着路线。
食物是最大的问题。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能靠挖野菜、掏鸟蛋(极其偶尔)、甚至偷摸溜进地里扒几块还没长成的红薯充饥。有两次,他因为误食了有毒的蘑菇上吐下泻,几乎虚脱在荒野里,全靠着一股求生的本能硬撑过来。
水还好解决,山泉、溪流,甚至是清晨树叶上的露水,都能暂时缓解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但最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压力。每当夜深人静,独自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青衫客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夜莺”最后那声绝望的呼喊、林默苍白虚弱的面容,就会如同鬼魅般轮番浮现,让他备受煎熬。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这趟注定凶多吉少的南京之行到底有没有意义?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的能解开那复杂的谜题,找到王铜锁藏匿的东西吗?
“紫金之巅,望北栖霞,红叶落于旧台城…”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谜语,试图用他那数学家的逻辑去破解。紫金山是南京东郊的至高点,“紫金之巅”可能指山顶,或者山顶的某个特定位置,比如天文台?“望北栖霞”,从紫金山顶往北看,能看到栖霞山…“红叶落于旧台城”?栖霞山以秋日红叶闻名,“旧台城”指的是南京鸡鸣寺附近的台城遗址…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观景的指引,或者说,一个需要站在紫金山顶,望向栖霞山和台城,才能领悟的方位谜题。但具体是什么?王铜锁到底把东西藏在了哪里?栖霞山范围那么大,台城也不是小地方…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解一道条件严重不足的多元方程,变量太多,唯一已知的常数,就是怀中那张染血的图纸,以及上面那个神秘的“栖霞”标注。
青衫客…他留下这个线索,是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提前留下的提示吗?他和王铜锁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他也是南京“珊瑚”网络的一员,甚至…他就是王铜锁本人?但这个念头很快被苏砚自己否定了,年龄对不上,而且“老枪”认识王铁锤,如果青衫客是王铜锁,他不可能不认识自己弟弟。
谜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一路上,他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小心翼翼地躲藏着,却也竖着耳朵,从田间劳作的老农偶尔的闲聊中,从路过伪军巡逻队的只言片语里,捕捉着外界的消息。
天长城日军宪兵司令部遇袭的消息果然传开了,版本各异。有的说是一小股精锐游击队渗透进去,杀了十几个鬼子,烧了档案室;有的说是内部人员造反;更有离奇的传闻,说是鬼魂作祟。但所有的版本都确认了一点——袭击者大部分被击毙,但也有漏网之鱼逃脱,日军正在大规模搜捕。
听到“大部分被击毙”时,苏砚的心揪紧了。青衫客恐怕是凶多吉少,那“夜莺”呢?她活下来了吗?还有林默,她被发现了吗?
这些疑问没有答案,只能化作沉重的石头,压得他脚步越发踉跄。
他的体力在飞速消耗,脚上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最后结成了厚厚的老茧。脸颊凹陷下去,眼窝深陷,嘴唇因为干裂和营养不良泛着白皮,只有那双眼睛,在疲惫和污垢之下,还残存着一丝属于数学家的执着光芒。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他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
大约走了七八天,他身上的衣服几乎成了布条,鞋子也快磨穿了底。他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在一个黄昏,他因为饥饿和虚弱,眼前一黑,晕倒在一片竹林旁。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轻微的晃动和说话声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竹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汗味的旧棉袄。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服、满脸皱纹、眼神却透着淳朴善良的老妇人,正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地试图喂他喝水。
“娃儿,醒啦?别怕,别怕…” 老妇人看到他被吓到的样子,连忙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安慰道,“俺家老头子砍柴回来看到你晕在竹林里,就把你背回来了。你这是…遭了难了?”
苏砚警惕地看着老妇人和这间家徒四壁的茅屋,没有立刻说话。他摸了摸怀里,图纸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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