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日,一份来自南京的皇帝制谕,由驿卒快马送至。朱棣在存心殿书堂内展开黄绫文书,目光扫过制书内容,神情先是一肃,随即眉峰微扬,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神采。
制谕内容关乎北疆军事。原来,旧元降臣阿速哈剌儿与伯颜忽里二人,已被朝廷授予指挥之职,在北平管领着部分归附的鞑靼军士。这些人马虽不甚多,但“皆可任用”,尤其“北平风土,彼素相谙”。父皇的意图很明确:要利用这些熟悉北地环境、善于骑射的旧元力量,为正在进行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增添一份特殊的锐气。而这次行动,正是由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永昌侯蓝玉等统领的,旨在彻底扫清盘踞在辽东金山地区的北元太尉纳哈出势力的北伐大军。如今大军云集大宁,正需各类精锐补充,以作奇兵或前锋哨探之用。
朱元璋交给朱棣的任务清晰而具体:从阿速哈剌儿、伯颜忽里麾下的鞑靼军士中,精选善骑射者二三百人,或至少百人,派遣可靠官员押送至大宁前线,交予总兵官冯胜。由冯胜在现有的千户、百户编制之外,另行委官管带。若这些人果真骁勇善战,便可授予“符头”,令其充为前锋,“试其能否”。制谕末尾,朱元璋更是谆谆告诫,务须“昼夜关防,毋致走漏塞外”,选拔之时“务要明察,不可轻忽”,指挥命令“必当恰好”。
放下制谕,朱棣背着手,在书堂内缓缓踱步,自就藩北平以来,他谨守藩王本分,除了操练自己的燕山三护卫,从未被允许也无权干预地方军政要务。藩王无诏不得预闻地方行政、军事、司法,这是铁律。他所能做的,便是将护卫练成一支精兵,守护好燕王府。
这次不再是局限于王府的防务操演,而是直接关联到朝廷倾力进行的重大北伐战役。纳哈出拥众数十万,盘踞辽东多年,是大明北疆心腹之患。此次父皇调集重兵,势在必得。而他被赋予了为这支大军遴选、输送一批特殊“锋刃”的任务。这虽非前线冲锋陷阵,却是整个军事行动中实实在在的一环,是朝廷对他能力的首次正式调用。
一种混合着被认可的振奋、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必须万无一失的压力,在他胸中交织涌动。父皇将此事交给他,显然是考虑到他地处前沿,熟悉边情。但这更是一次明确的考校。值此诸王多有劣迹、天象示警的敏感时期,办好这件差事,向父皇、向朝廷证明燕藩的可靠与能力,其意义非同寻常。这或许是一个开端,一个让他能更深入参与到帝**事事务中的宝贵契机。他必须抓住,必须办得漂亮。
“黄俨。”朱棣停下脚步,声音沉稳中透出决断。
一直静候在门边的黄俨立刻趋前:“奴婢在。”
“即刻传令,请燕山中护卫指挥使费肃、中护卫指挥佥事陈志、左护卫指挥佥事张兴,速来存心殿议事。”朱棣略作思忖,点出了当下最合适的人选。费肃年三十六,虽刚袭父职不久,但身为中护卫主官,责无旁贷;陈志四十八岁,张兴五十二岁,皆是从军多年的老行伍,久历战阵,经验丰富,处事沉稳,正可弥补费肃年轻、或欠老辣的不足。“另,派人知会阿速哈剌儿、伯颜忽里两位指挥,明日过府叙话。”
“奴婢遵命。”黄俨领命,匆匆而去。
朱棣重新坐回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制谕,目光深邃。挑选鞑靼精兵,绝非易事。鞑靼军士骁勇,但归附不久,人心未稳。父皇谕旨中特别强调“昼夜关防,毋致走漏”,便是最大的隐忧。如何选拔出真正善战者,又能初步甄别、剔除心怀异志之徒?选拔的章程、现场的掌控、之后的看管与护送,环环相扣,不容有失。这与他平日操练自家知根知底的王府护卫,全然不同。有陈志、张兴这等老将在旁参赞,他心下稍安。
片刻之后,费肃、陈志、张兴三人相继到来,行礼毕,朱棣将皇帝制谕的内容向他们详细传达。
费肃率先抱拳,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的锐气:“殿下,陛下将此重任交付,实乃信赖殿下之能。此乃殿下首次参与朝廷重大军务,臣等必当竭尽全力,助殿下将此差事办得圆满。”他点出了此事的特殊意义。
年长的张兴抚了抚短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殿下,此事关节,首在‘防变’。鞑靼军士勇悍不假,然新附未久,其心难测。选拔之时,场面须得绝对掌控。臣以为,除明处维持秩序的护卫外,校场四周制高点、出入口,皆需暗伏精锐弓弩手与刀牌手,一旦有异,立可制之。选拔过程,宜快不宜拖,减少聚众时间。”
陈志接口,语气平实却条理分明:“张指挥所言甚是。考校之法,弓马骑射为基,此毋庸议。然可增设项目,察其细微。比如,令其在不被告知具体缘由下,紧急集结、短途行军,观其服从性与行伍间私语。或于考校间隙,故意放松看管片刻,观察有无人试图探听消息、交头接耳传递可疑讯号。这些老卒的把戏,瞒不过经历过战阵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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