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日,北平西郊校场。
天色未明,晨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偌大的校场已被燕山护卫的军士肃清戒严,外围游骑巡哨,内侧刀牌手、弓弩手按指挥佥事张兴的布置,隐伏于各处刁斗、望台及帐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场中每一个角落。场边高搭起一座观阅台,台下不远,临时辟出数间营房,其中一间稍显齐整的,便是朱棣未来四日的居所——为示对此事的高度重视,他决意亲驻校场,直至选拔完毕。
阿速哈剌儿与伯颜忽里二人,一身半旧皮甲,领着麾下五百四十五名鞑靼军士,早已在校场一侧的空地上列队等候。这些军士大多穿着混杂,有的着元制皮袍,有的已换上明军号衣,高矮胖瘦不一,但眉宇间大多带着剽悍与难以完全掩饰的警惕或茫然。他们交头接耳,低声用蒙古语议论着,目光不时瞟向观阅台和那间特别的营房。
辰时初刻,朱棣自营房走出,他穿着一袭便于行动的窄袖袍服,外罩玄色披风,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登上观阅台。燕山中护卫指挥使费肃、指挥佥事陈志、张兴三人,全身甲胄,紧随其后,侍立其侧。
“开始吧。”朱棣传令。
费肃得令,走到台前,将选拔的章程用汉语高声宣布一遍,再由通译译为蒙古语。章程简明:为期四日,首日初选,检视军籍、年貌、体魄,剔除老弱病残及有明显恶疾者;次日考校骑射硬功;第三日试耐力、控马及临机反应;第四日综合评定,确定最终人选。期间,一切行动听令,不得喧哗滋事。
初选由陈志主持。他年近五旬,面容黝黑,法令纹深刻,带着几名经验丰富的百户,亲自逐一验看。过程枯燥却细致,除了登记名册、查验大致年龄体格外,陈志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打量牲口又似审视敌人,会仔细看对方的手掌是否长期控缰拉弓、肩背是否厚实有力、眼神是驯顺、桀骜还是闪烁。朱棣并未一直高坐台上,不时走下台来,在不远处默默观看陈志等人的操作,偶尔与身边的张兴低声交谈几句。一天下来,五百四十五人中,剔除了三十余名明显超龄、体弱或有残疾者,剩余五百一十二人。
当晚,这五百余人被集中在校场旁的临时营区,由费肃派兵严密看管。朱棣就在校场那间简陋的营房里,听取陈志汇报。
“殿下,”陈志沉声道,“今日初看,膂力筋骨尚可者,约有四百之数。然其中约五六十人,眼神飘忽,验看时要么低头不语,要么答非所问,虽无明确违逆,但观其神色,未必全然心服,或藏奸猾。明日考校骑射,正是观察其心气与服从之时。”
朱棣就着烛火,看着初步的名册,点头道:“陈指挥辛苦。明日骑射,乃重头戏,也是容易生事之时。张指挥那边如何?”
侍立在旁的张兴拱手:“回殿下,各处伏兵暗哨均已就位,弓弩皆已上弦,但有异动,顷刻可制。臣另安排了二十名身手矫健、通晓些许蒙语的斥候,混入围观军士中,专司监听异常交谈。”
“甚好。”朱棣目光微凝,“本王就在此间,何处有事,瞬息可至。尔等按计划行事。”
第二日,校场上设了百步固定草靶,更有用马匹拖拉的移动靶。规则简单:纵马疾驰,于百步内连发三箭,中固定靶心为上,中移动靶亦计成绩,但更重箭矢力道与准头。
选拔开始,马蹄声如雷,箭矢破空之声不绝。大多数鞑靼军士确实确弓马娴熟,箭无虚发者比比皆是,引得围观明军也暗暗喝彩。朱棣端坐台上,面色平静,目光捕捉着每一个细节。他注意到,多数人射箭时神情专注,偶有失误也只是懊恼;但有那么十几人,箭术明明精湛,射中靶心后却往往有意无意地瞥向阿速哈剌儿或伯颜忽里的方向,眼神中似有请示或炫耀之色,对主持考校的明军将官反倒不甚在意。
意外发生在午后。一名身材格外魁梧、面有刀疤的鞑靼军士,名叫巴图,三箭皆中红心,力道惊人。负责记录成绩的一名明军百户,按例唱出其成绩“上上”。巴图却未立即退下,反而勒住马,用生硬的汉语大声道:“俺的箭,能射穿皮甲!光射草靶,算什么本事?” 语气骄横,目光挑衅地扫向观阅台。
场中气氛微微一滞。不少鞑靼军士停下了动作,看向这边。阿速哈剌儿脸色一变,正要呵斥,伯颜忽里却拉了他一下,眼神闪烁。
台上,费肃眉头一皱,低声道:“殿下,此徒狂悖,臣去处置……”
朱棣抬手止住他,脸上并无怒色,反而露出一丝笑意。他并未起身,只是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俯视着马上的巴图,声音不大,却因场中突然的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哦?能射穿皮甲?确是勇力。” 他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用清晰的汉语问道:“阿速指挥,此人平日在你麾下,可算骁勇?可能遵号令,听调度?”
阿速哈剌儿被点名,浑身一激灵,连忙出列躬身:“回殿下,巴图……确有些勇力,只是性子粗直……”他额角见汗,不知燕王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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