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76章 病势反复

或许是唐彦生和刘毅开具的健脾和胃之药起了温养作用，又或许是因为徐仪华虽不言不语、却细致周到的安排与存在，让朱棣紧绷的心弦得以稍弛，在汤山别业的最后几日，他的症状确然有所缓解。腹中那恼人的隐痛渐渐平息，腹泻止住，精神也恢复了些许，甚至能略进一些清淡的膳食。徐仪华冷眼旁观，见他面色渐复红润，眉宇间的疲惫也散去不少，心中那根因他病情而悄然绷紧的弦，这才微微松动。

见朱棣身体好转，加之他离府数日，亦有不少事务亟待处理，一行人便于三月十二日启程，返回了燕王府。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仿佛只是暴风雨前的间隙。回到王府不过两日，至三月十四日，朱棣的病情竟陡然加重。

这一次，腹痛不再是之前的隐隐作痛，而是变为阵阵绞拧，腹泻加剧，一日数次，泻下之物稀薄不堪，食欲再次急剧消退，面对满桌珍馐，他连举箸的**都无。更令人忧心的是，他的腹部肉眼可见地有些胀大，用手按之却柔软如常，并无硬结。朱棣自己甚至能隐隐约约感到肠间有物蠕动，辘辘有声，这怪异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焦躁不已。

仁寿殿内，气氛凝重。良医所的良医正唐彦生、良医副史公望、以及良医刘毅、陈克恭等人悉数被召至榻前会诊。几人轮番诊脉、观色、问询，低声交换着意见，眉头越锁越紧。

“殿下脉象濡滑，舌苔白腻，腹痛泄泻，腹胀纳呆……此仍属湿困脾阳，运化失司之证。”唐彦生斟酌着开口，语气却不似往日笃定，“前次方药恐力有未逮，当加重温中化湿、行气导滞之力。”

史公望等人亦附和此论。于是几人重新拟定方药，在原有基础上加入了苍术、厚朴、大腹皮等燥湿行气之品，以期速效。

药煎好服下，众人皆屏息以待。然而一日过去，朱棣的病情非但未见起色，腹痛腹泻反而更甚，精神也愈发萎靡。那汤药如同石沉大海，未能激起半点有益的涟漪。

殿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恐慌。唐彦生等人额角见汗，面对燕王愈发阴沉的脸色和王妃沉静却迫人的目光，压力倍增。若燕王有个闪失，他们万死难赎其咎。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燕府纪善、来自浙江天台县的王璞，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躬身向朱棣和徐仪华禀道：“殿下，娘娘。臣家乡浙东一带，皆知金华府有位名医戴思恭，此人乃前元医学大家朱丹溪先生的亲传弟子，深得朱氏真传，尤精于内伤杂病，活人无数，声名远播。或可请来为殿下诊视？”

“朱丹溪的弟子？”倚在榻上的朱棣，虽病体难支，但听到这个名字，眼中还是闪过一缕微光。朱丹溪医术冠绝前元，其名他亦有耳闻。他当机立断，强撑着精神下令：“既如此，立刻派遣典宝吴尉，带上四个军士，携重金厚礼，速速赶往金华，延请戴思恭先生前来！务必恭敬，言明本王恳切之意！”

吴尉接到燕王令旨，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下去准备，当日便带着几名随从出城，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名医已在征召途中，但等待的日子却格外难熬。朱棣被这反复无常、日渐加重的病痛折磨得脾气愈发暴躁，时而因腹痛而冷汗涔涔，时而因腹胀难忍而辗转反侧，汤药难进，粥米不思。

在这种时候，徐仪华的存在，成了仁寿殿内唯一能让他稍稍安宁的力量。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刻意保持距离，而是自然而然地担起了照料之责。

她亲自监督药剂的煎煮，火候、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药煎好后，她会先试过温度，再端到朱棣榻前。当他因药味苦涩或病痛烦躁而不愿服用时，她会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榻边，并不出言催促，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眸子看着他，偶尔会用清冷的语气说一句：“药凉了更苦。” 或者，在他腹痛剧烈、眉头紧锁时，她会递上一杯温水，手指偶尔会无意间触碰到他因用力而攥紧的拳。

她并不刻意嘘寒问暖，也没有过多的柔情软语，所有的关怀都体现在这些细微末节的行动里。她会吩咐典膳所变换着花样准备极清淡易克的粥羹，在他略有食欲时劝他进上几口；会在他汗湿中衣后，命人及时更换，保持干爽；会在夜深人静，他被肠鸣腹胀搅得难以入眠时，默不作声地点上一盏灯，坐在不远处看书陪伴，那柔和的光晕和细微的翻书声，莫名地带来一丝心安。

这一日，朱棣刚服下药，又是一阵剧烈的肠鸣腹痛，他闷哼一声，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煞白。徐仪华正坐在一旁，见状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朱棣没有接，只是痛苦地闭着眼，呼吸粗重。

徐仪华犹豫了一下，终是伸出手，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

那轻柔的触感让朱棣身体微微一僵，他睁开眼，正对上她近在咫尺的、带着难以掩饰担忧的眼眸。那双他曾以为会永远对他冰封的眸子，此刻却映着他的狼狈。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轻轻吸了口气。但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紧紧抓着，仿佛在无尽的病痛旋涡中抓住唯一的浮木。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虚弱的颤抖。

“……仪华。”他嘶哑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我……”

“别说话，省些力气。”徐仪华打断他，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看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恐惧，那是对未知病痛的恐惧，或许……也掺杂着对可能失去她的恐惧。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所有的怨怼在这一刻，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依旧举着那杯温水，低声道：“喝点水，会舒服些。”

朱棣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终于松开了些许力道，就着她的手，慢慢饮了几口温水。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药味苦涩，病痛缠身，但在这一握一饮之间，某种坚冰似乎正在加速消融。等待名医的日子固然焦心，却也成了两人关系缓和的催化剂，那些恩怨纠葛，暂时被依赖与关切所取代。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那位来自金华的名医，带来破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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