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日,午后阳光正好,却驱不散仁寿宫内弥漫已久的压抑。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典宝吴尉风尘仆仆,却难掩兴奋之色,躬身疾步入内禀报:“殿下,娘娘,戴先生请到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位清癯老者紧随其后,缓步踏入殿中。他年约六旬,鬓角染霜,面容平和,目光却澄澈睿智,身着半旧青布直身,自有一般超然气度,正是名满浙东的金华名医戴思恭。他虽旅途劳顿,神色间却不见丝毫倦怠,从容不迫地上前,向榻上的朱棣和一旁的徐仪华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山野之人戴思恭,拜见燕王殿下,王妃娘娘。”
朱棣强撑着病体,半倚在引枕上,连日被病痛折磨,让他面色蜡黄,眼眶深陷,下颔短须也显得有些杂乱。他微微抬手,声音虚弱:“先生不必多礼……孤这病,反复半月有余,群医束手,劳先生远来,务必……咳咳……务必施以妙手。” 话语末了,忍不住一阵咳嗽,额角渗出虚汗。
徐仪华立于榻旁,虽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但紧抿的唇线和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她向戴思恭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郑重:“有劳戴先生。殿下之疾,牵动阖府,望先生详加诊视。”
“老夫定当竭尽所能。”戴思恭从容应道,随即上前,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开始望闻问切。
他先是凝神静气,仔细观察朱棣的面色、眼神、舌苔,又仔细嗅了嗅殿内空气中残留的药味与病气。随后,三指搭上朱棣腕间寸关尺,闭目细品脉象,良久不语。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老医者身上。
“殿下,”戴思恭睁开眼,目光平和地看向朱棣,“请恕老夫直言,此前诸位医家所诊‘脾胃虚弱、湿困中焦’,其理不差,然未中肯綮。殿下脉象虽显濡滑,细察之下,却另有一股躁动不安之象。腹痛阵阵,肠鸣辘辘,腹胀按之虽软,却非纯然气胀。” 他略一沉吟,问道:“殿下发病之前,可曾多食过什么生冷之物?尤其是……未经熟煮的菜蔬?”
朱棣蹙眉回想,因近半月食欲不振,对近期饮食记忆模糊,但发病前的喜好却清晰起来。他沉吟道:“孤……确实好食生芹,取其爽脆。二、三月里,府中常备此物,佐餐时多用了一些。”
戴思恭眼中精光一闪,抚须点头:“这便是了!《太平圣惠方》有云,‘寸白虫者,九虫之一也,长一寸而色白,形小褊’,多因饮食不洁,误食生菜、瓜果,沾染虫卵而入。生水芹生长于水泽之畔,最易附着此类虫卵。殿下所食不少,虫卵入腹,孵化成虫,盘踞肠间,吸吮精微,扰动气机,故而生此诸症。前医之药,只调脾胃,未去其根,故而罔效。”
一席话,如拨云见日,将病因剖析得明明白白。朱棣与徐仪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与一丝后怕。
“先生既知病因,必有良方!”朱棣眼中燃起希望,语气急切。
“殿下勿忧,既有症结,自有应对之法。”戴思恭从容不迫,命人取来纸笔,略一思忖,便挥毫开出一方。只见方中以雷丸为主药,佐以大黄、木香、槟榔、使君子等物。
他将方子呈予徐仪华过目,并解释道:“雷丸,乃驱杀肠中诸虫之要药,性虽小毒,专攻此症;大黄导滞下行,助虫体排出;木香、槟榔行气止痛,缓解殿下腹胀腹痛;使君子亦为杀虫消积之良品。此方专为驱虫而设,药性较峻,服用之后,或有腹痛加剧、腹泻排虫之象,此乃药力攻邪,正邪交争之故,殿下与娘娘不必惊慌。”
徐仪华仔细看了药方,见方剂配伍严谨,主次分明,心下稍安,立刻吩咐道:“即刻照方抓药,仔细煎来!”
药很快备好,浓浓的一碗,色泽深褐,气味辛烈。朱棣看着药碗,深吸一口气,在徐仪华无声的注视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药汁极苦,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辛辣之气,他强忍着才没有立时呕出。
服下药后,戴思恭并未离去,而是静坐一旁,闭目养神,实则时刻关注着朱棣的反应。
起初一个多时辰,朱棣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绞痛之感远胜从前,冷汗淋漓,几乎难以忍受。徐仪华紧紧握着他一只手,任由他因疼痛而用力攥紧,指尖发白,她亦不言不语,只是默默陪伴。
直至入夜,华灯初上,朱棣忽觉腹中一阵剧烈的坠胀绞痛,急唤内侍。待从净房归来,他虽面色苍白,虚脱无力,眼中却带着一丝异样的神采,对徐仪华及守在殿内的戴思恭道:“排……排出来了……许多白色细虫,蠕动不休……”
戴思恭闻言,上前再次为朱棣诊脉,片刻后,脸上露出舒缓之色,拱手道:“恭喜殿下,虫患已去大半!此乃佳兆。药力正盛,夜间或仍有排虫,乃余孽未尽,属意料之中。殿下此刻感觉如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