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七年九月二十六日,钦天监官向朱元璋呈上了一份观测奏报:太阴星(月亮)运行异常,凌犯太微垣西垣的上将星。在星占之学中,太微垣象征着天庭的官署朝廷,而上将星则主掌朝廷内外的大将。此等星象,历来被视为大将不利、朝廷或将损折栋梁的凶兆。
这份奏报让朱元璋心中又添忧虑。他虽以武力定鼎天下,对天命星象却也心存敬畏,尤其是涉及国之干城。今年三月份,他的亲外甥曹国公李文忠病逝,这已然让朝廷折损一员大将。此刻这“太阴犯上将”的星象,不禁让他联想到了另一位倚若长城的重臣——此刻正镇守在北平的魏国公征虏大将军徐达。
徐达与他既是君臣,亦是布衣之交,多年来为他冲锋陷阵,平定天下,功勋卓着,如今更是肩负着防御残元、拱卫北疆的重任。若徐达有丝毫闪失,于国于私,都是难以承受的损失。忧虑之下,朱元璋当即亲笔修书,遣快马疾驰北平。在信中,他并未隐瞒,而是直接提到了“近者,钦天监奏太阴犯上将,朕心惕然”,并殷切嘱咐徐达,“卿乃国之柱石,朕之股肱,北地苦寒,务须善自保重,加意调摄,勿负朕念。” 字里行间,流露出超越寻常君臣的关切与倚重。
十月初二日,为填补宫闱动荡后的空缺,朱元璋册封了不久前选入宫中的广武卫指挥佥事李杰之女李氏为淑妃,命其摄六宫事,试图以此稳定内廷。
十月初八日,魏国公徐达的奏报也送达御前,详细陈报了北平都司所辖诸卫的将校士卒数目:共计十七卫,将士十万五千四百七十一人。这份条理清晰的奏疏,既展现了徐达治军之严谨,也稍稍安抚了朱元璋因星象而悬起的心。
当徐达接到朱元璋的手书时,他心中亦是一凛。他深知星象之说虽不可尽信,但陛下特意来信警示,足见其忧虑之深。然而,他将这份担忧深藏心底,甚至连女儿徐仪华也未曾透露半分——他不愿女儿为他平添烦忧。
虽说徐达常年镇守北平,与燕王朱棣和女儿徐仪华同在一城,但双方都深知当今圣上对藩王与勋贵往来过密的忌讳。因此,即便是至亲,他们相见的次数也颇为有限,每次相聚都格外珍贵。而每次徐达过府,燕王朱棣对这位功勋卓着的岳父总是恩遇甚厚,礼数周全。
接到燕王府的家宴邀请,徐达斟酌再三后欣然前往。于公,他需要与燕王沟通北疆防务;于私,他也渴望见到女儿和那一群可爱的外孙、外孙女,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十月下旬的一个午后,阳光虽好,却已驱不尽深秋的凛冽。魏国公徐达轻装简从,只带着四名亲随卫兵,骑马来到燕王府。到了府门前,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随从,步履沉稳地走向府门。
朱棣与徐仪华亲自在仁寿宫门外迎候。见到爱女,徐达严肃的脸上瞬间柔和了许多,但他首先整肃衣冠,上前一步,恭敬地向朱棣行臣子之礼:魏国公徐达,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连忙上前双手扶住:岳父大人快快请起,今日乃是家宴,只叙亲情,不论国礼。他的态度恳切,带着对长辈的由衷敬意。
待这必要的君臣之礼完毕,徐仪华才上前,向父亲行家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徐达看着出落得越发雍容端庄的女儿,眼中满是欣慰,将她扶起:好,好,快起来。
一行人来到仁寿宫暖阁,孩子们早已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等候在那里。见到外祖父,都过来给向他行礼。
八岁的玉英已是小小少女模样,领着弟妹们像模像样地行礼;七岁的高炽稳重地跟在姐姐身后;六岁的月贵和五岁的高煦则活泼些,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外祖父;三岁的高燧步履蹒跚,被乳母扶着行礼;尚在襁褓中的圆融则被乳母抱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睛。
看着这一群活泼可爱的外孙、外孙女,徐达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北平城里买的精巧玩意儿或糖果分给他们。
高炽,徐达特别关照这个性情沉静的外孙,听说你近日在习字,拿来给外祖父瞧瞧。高炽闻言,立刻跑去取来自己最满意的几张大字,徐达仔细端详,指着其中一个字说:这字写得端正,但少了些力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写字如用兵,既要沉稳,也要有锋芒。说着,他接过笔,亲自示范,手腕沉稳有力,一个遒劲的字跃然纸上,看得高炽眼睛发亮。
他又转向跃跃欲试的高煦:来,给外祖父比划两下。五岁的高煦立刻虎虎生风地打了几拳,虽然稚嫩,却颇有架势。徐达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好小子,有股子猛劲儿!不过要记住,为将者,光有勇力不够,还得会用脑子。他简单讲解了几个攻防的小技巧,高煦听得津津有味。
小高燧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扯着徐达的衣角,口齿不清地喊:外公,抱!徐达心都要化了,一把将这个小外孙抱起来,指着墙上的舆图,温声问:燧儿,知道咱们北平在哪儿吗?高燧懵懂地摇头,徐达便握着他的小手指点着:这儿就是北平,外公和你父王在这儿,守着咱们大明的大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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