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53章 温泉

北平的春天总来得稍晚一些，直至三月，冰雪彻底消融，泥土的芬芳与草木的嫩芽才真正宣告了严冬的结束。凛冽的北风变得柔和，阳光也带上了些许暖意。自去年腊月朱高燧降生，又经历了春节，燕王府内因孝慈皇后去世而笼罩的浓重悲戚，终于随着新生命的成长和时光的流逝，渐渐化为了深藏于心的怀念。

朱棣见妻子自产之后，又因坚持为母后茹素祈福，身子始终不如往日康健，清减之色未褪，心中不免常怀忧虑。他想起昌平县境内有一处汤山，以其地热温泉闻名，素有舒筋活血、驱寒祛病之效，元帝也曾在此修建屋舍，时常临幸。值此春和景明之际，他便提议带徐仪华前往汤山小住数日，一来让她泡泡温泉，调养身体；二来也可借此机会，让她离开王府，散心解郁。

徐仪华初时仍惦念府中事务与孩儿，不欲远行。朱棣握着她的手，温言劝道：“仪华，府中诸事自有可靠之人打理，玉英、高炽他们也有乳母保母宫人内侍照料，不必时时忧心。你为母后尽心，为我持家，抚育孩儿，劳累至今。如今春色正好，汤山景致幽静，正是休养的好去处。看你如此清瘦，我心中实在难安。此番只你我同去，暂且抛开俗务，安心将养几日，可好？”

见朱棣言辞恳切，目光中满是关怀，徐仪华心中暖流涌动，知他心意，终是微笑着点头应允。

于是，朱棣便命人将前元修筑的房舍加以整理，择一风和日丽之日，燕王仪仗轻车简从，出了北平城，往昌平汤山而去。车驾行在初春的官道上，窗外不再是冰封肃杀，而是点点新绿缀于枝头田间，生机萌动。车厢内，朱棣与徐仪华并肩而坐，时而指点窗外景致，说些闲话，气氛轻松而温馨。

抵达汤山别业时，已是午后。别业依山而建，引温泉入室，环境清幽。稍事安顿后，朱棣便迫不及待地引着徐仪华前往温泉所在。

那是一处半开放的轩阁，巧妙地借用了山势和竹林形成天然屏障，既保证了私密，又不妨碍观赏山间春色。一池温泉水汽氤氲，如轻纱薄雾般弥漫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新，闻之令人心神一松。

徐仪华伸手探了探水温，温热恰到好处，不禁莞尔：“果然是好泉水，人言其能解乏怡神，看来不虚。”

朱棣见她展露笑颜，心中欢喜，道：“既来之，则安之。仪华，你且好好泡一泡，驱驱寒气。” 他示意侍从退至远处等候，自己也走到一旁凭栏远眺，将空间留给她。

徐仪华褪去外衫，身着素纱单衣缓缓步入池中。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全身，长途乘车的疲惫和积年的寒意仿佛都被这暖流丝丝抽离，通体舒泰。她靠在池边光滑的岩石上，闭上眼，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放松。

过了许久，朱棣才缓步走来，在她身旁坐下，并未入水，只是关切地看着她。见徐仪华脸颊被热气蒸得微红，不复往日苍白，眉宇间的郁结也似乎舒展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感觉如何？身子可暖和些了？”他低声问道。

徐仪华睁开眼，眸中带着水汽润泽后的明亮，笑道：“四哥费心了。这泉水极好，泡着很是受用，感觉筋骨都松快了不少。” 她看着朱棣依旧带着些许凝重之色的眉宇，柔声道：“四哥，你也下来泡泡吧。母后崩逝，你往返奔波，未曾有一刻真正松懈。此处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朱棣闻言，微微动容。他确实感到身心俱疲，不单是身体上的，更是心头的重压。略一沉吟，他便也除下外袍，踏入池中，在徐仪华身侧坐下。温热的泉水漫过胸膛，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肌肉渐渐松弛下来。

一时间，轩阁内只剩下潺潺水声和偶尔几声山鸟啼鸣。夫妇二人静静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谁也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温润的水汽中流淌。

良久，朱棣望着远处山峦间蒸腾的地热雾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仪华，有时想起母后，心中仍觉空落落的。若非她在父皇面前时时劝谏回护，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只怕要挨父皇更多的训斥……” 他没有说下去，但徐仪华明白他的未尽之语。马皇后的仁慈与智慧，是横亘在朱元璋严厉性格与诸子之间的一道柔和屏障，如今屏障已失，那种无形的压力便更加真切。

徐仪华将手轻轻覆在朱棣置于池边的手背上，温言道：“母后虽已仙去，但她留下的教诲与慈爱，我们永远记得。四哥如今镇守北平，关心士卒，体恤百姓，正是秉承母后遗志。她在天有灵，必感欣慰。”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我知道，父皇年前的训诫，还有……京师的一些见闻，都让你心中思虑甚重。”

朱棣反手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摩挲着。“是啊，”他叹道，“二哥、五弟他们在封地的行径，实在令人扼腕。父皇励精图治，最恨官吏勋贵欺压百姓，他们身为藩王，却……父皇将我们一并训斥，亦是敲山震虎，令我时时自省，不敢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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