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日,朱元璋将孝慈皇后马氏安葬于钟山之阳,太子诸王随行送葬,又特意下旨将洪武七年薨逝原葬于朝阳门外楮冈之原的成穆孙贵妃,以及他登基前去世、登基后追封的永贵妃汪贵妃,一并迁来祔葬于皇后陵侧。将孝慈皇后陵寝定名为“孝陵”。
皇后虽已安葬孝陵,京师压抑的气氛并未立刻消散。诸王滞留京城,每日生活在父皇严厉目光的审视之下,难免感到拘谨和不安。尤其是此前武英殿内那场切责,言犹在耳,让秦王、周王等心中惴惴,即便是行为相对谨慎的朱棣,也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懈怠。
转眼到了十月十八日,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在获得朱元璋恩准后,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橚、楚王朱桢等诸位藩王,终于启程离开应天,返回各自的封国。
燕王朱棣的随行队伍中,多了一位身披玉色袈裟、面容奇特的僧人——正是天界寺的道衍和尚。
马皇后下葬后不久,晋王朱棡率先向父皇奏请,希望将宗泐举荐至其府中的那位高僧带回太原封国,以便为母后专门修建斋会,持续诵经祈福,以尽孝心。朱元璋感其孝诚,加之此举亦符合皇后生前礼佛之志,便欣然应允。
朱棣在得知晋王的举动后,心念数转。他立刻想起了那个曾在自己府中语出惊人,却又学识渊博、令人印象深刻的道衍和尚。一方面,他确实有意效仿晋王,为母后尽孝;另一方面,那道衍虽曾口出狂言,但其人才学见识非同一般,就此放归寺院,似乎有些可惜,既警惕又欣赏的复杂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权衡之下,朱棣决定顺势而为。
他旋即入宫,向父皇奏请,言明自己亦希望能将道衍大师带回北平,于当地名刹为母后修建斋会,祈福超度,以寄托哀思。朱元璋见诸子皆以此方式表达孝心,心中稍慰,自然没有不允之理,并特意下旨,敕令道衍为北平庆寿寺的住持。有了晋燕二王带头,其他诸王也纷纷效仿,奏请各自府中的僧人随同前往封国。一时间,僧随王行,竟成风尚。
回程的路途,相较于来时奔丧的仓促与悲戚,显得从容了许多,但气氛依旧凝重。朱棣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时而凝望车窗外萧瑟的秋景,思绪万千。母后的音容笑貌、父皇严厉的训诫、兄弟们的各异形貌,以及道衍那句石破天惊的“白帽”之谶,交织在他脑海中,难以平息。
道衍此番随行,似乎收敛了那日的锋芒,变得沉稳而内敛。他谨守僧人和臣子的本分,绝口不再提任何涉及朝局、储位或天命之类的敏感话题。在朱棣偶尔召他前来谈论佛法、解闷抒怀时,道衍便以其渊博的学识,与朱棣探讨佛理精义,从《金刚经》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到《华严经》的“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阐释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他不仅能贯通佛家各宗,更能以儒家经典中的“修齐治平”与佛家的“自觉觉他”相印证,以道家“无为而治”、“阴阳转化”之理与佛家“缘起性空”相类比。其言谈纵横捭阖,却又逻辑严密,常常能发人深省,让朱棣在沉浸在哲思辨理的同时,暂时忘却了现实的烦忧。
朱棣发现这道衍不仅学问深湛,对于山川地理、民生经济乃至兵事韬略,似乎也颇有见地,只是他点到即止,从不深入。这种“藏锋”的姿态,反而让朱棣更加确信,此僧胸中确有丘壑,绝非寻常诵经念佛的僧人可比。
两人的关系,在这种看似平淡,实则充满智慧交锋与相互试探的交谈中,变得微妙而深入。朱棣对道衍的戒备之心虽未完全消除,但那份基于才学的欣赏与倚重,却在悄然增长。
由于心中一直惦记着身怀六甲、又因母后去世而悲伤过度的妻子,朱棣下令队伍加快行程,不得无故耽搁。一路北上,风尘仆仆,终于在十一月初,赶在了北方彻底封冻之前,抵达了北平。
抵达北平后,道衍依照圣旨和燕王的指令,前往庆寿寺就任住持,开始主持寺务,并为孝慈皇后筹备祈福法会。朱棣则返回了燕王府。
王府之内,早已得知燕王归来的消息,徐仪华在仁寿宫内翘首以盼。她身着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憔悴和消瘦,一双凤眼因长期哭泣和忧思而略显红肿。
朱棣大步踏入殿中,一眼便看到了明显清减了许多的妻子,心中顿时涌起心疼与怜惜。他疾步上前,握住徐仪华冰凉的手:“仪华,你……怎么消瘦至此?”
徐仪华见到风尘仆仆、面容亦带着旅途劳顿与哀伤痕迹的夫君,数月来的担忧、思念与丧母之痛齐齐涌上心头,眼圈立刻红了。她强忍着没有落泪,只是反握住朱棣的手,声音微颤:“四哥,你一路辛苦。我未能随你同往京师,为母后尽孝,心中实在难安……”
夫妇二人执手相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屏退左右后,他们才有了倾诉离愁别绪的空间。朱棣详细讲述了京师的见闻,父皇的悲痛与严厉,葬礼的隆重,以及诸王的表现,他也提到此次随行的道衍,但并未提起他与道衍之间那些关于“白帽”的对话,徐仪华本就因皇后去世心中悲痛,加之尚在孕中,他不想让她再徒添烦忧。徐仪华则说了北平王府以及孩子们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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