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自抵达京师后,除了每日早晚需至几筵殿(停灵处)拜谒母后灵位,恪尽人子孝道外,其余时间并无太多固定事务。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朱元璋虽痛失发妻,却并未放松对诸子的管教。实际上,对于其中一些就藩在外亲王的不法行径,如秦王朱樉在封地捶楚虐待下人、大兴土木劳役军民,以及周王朱橚射死本府仪卫司校尉等事,朱元璋此前早已通过文书诏敕进行过严厉的申饬和教育。此次诸王因奔丧齐聚京师,他认为这正是再次当面警示、重申法纪的良机。
于是,朱元璋将包括秦王、晋王、燕王周王等王悉数召入宫中,于武英殿之内,摒退左右,进行了一番严厉的切责。他并未过多重复已知的过错细节,而是告诫他们需时刻谨记身份,恪守藩王本分,体恤军民,勤勉修德,绝不可骄纵妄为,更不可忘却皇后生前对他们的殷切期望。他尤其强调,身为皇子藩王,享万民供奉,更应以身作则,若行为不端,不仅愧对父母,更愧对天下百姓。诸王跪地聆听,各自心中凛然,深知父皇此次是借奔丧之机,行警诫之实。
经过此番训诫,朱元璋见诸子表面上有所触动,但深知他们年轻气盛,尤其皇后下葬之期未至,诸王滞留京师,闲居府中,难保不会因无所事事而心生懈怠,或沉溺于哀伤难以自拔。他思虑再三,忆及马皇后生前笃信佛法,仁德慈悲,便下旨命金陵名刹天界寺的住持宗泐,举荐一些德行高尚、学识渊博的僧人,分赴诸王府中,名为孝慈皇后诵经祈福,超度往生,实则也希望这些高僧能借此机会,为诸王讲解佛理,平息他们或躁动或悲戚的心绪,引导他们修身养性,也算是以佛法来进一步约束、陶冶他们的性情。
被宗泐举荐至燕王府的,是天界寺的一位法号道衍的僧人。这一日,道衍在内官的引导下,步入燕王在应天的府邸。他身着一袭深褐色棉布僧袍,外罩一件玉色袈裟,衣着朴素,却步履沉稳,气度不凡。
来到厅中,见到端坐于上的燕王朱棣,道衍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声音平和而清晰:“贫僧天界寺道衍,奉旨前来,为孝慈皇后诵经祈福,并随缘为燕王殿下讲解些许佛理。阿弥陀佛。”
朱棣此时正沉浸在丧母之痛以及此前父皇训诫带来的警醒之中,神情略显复杂,带着哀戚与沉思。他微微抬手,语气还算客气:“大师不必多礼,请坐。” 他打量着眼前的僧人,只见对方面容奇特,额头异常宽阔饱满,鼻头圆润如珠,唇色鲜红,双耳轮廓分明,肤色白皙,下巴却生得短小而尖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呈三角之形,开阖之间,精光闪动,隐隐透出一种并非寻常僧人所有的、近乎凶煞的锐利之气。
若在平时,朱棣或许会对这般面相心生警惕,但此刻,他更多的是寄望于佛法能带来一丝心灵的宁静,同时也想看看父皇特意安排的僧人究竟有何能耐。他依照惯例,先是询问了一些关于超度亡灵、往生净土的佛学问题,以此开启话题。
然而,一番交谈下来,朱棣很快发现,这道衍和尚绝非寻常只会念经的僧人。他不仅对佛教经典,如《金刚经》、《心经》、《法华经》等诠释精妙,深入浅出,更能引经据典,将儒家《论语》、《孟子》中的仁政思想,道家《道德经》里的无为、辩证之理,信手拈来,与佛家义理相互印证,融会贯通。其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独到,谈吐之从容,令朱棣不由得刮目相看,心中的轻视与疑虑渐渐被欣赏所取代。他一边认真聆听,一边暗自观察,觉得此僧虽貌异,却内有乾坤。
与此同时,道衍也在平静地观察着上首的燕王。他见朱棣虽面带悲容与凝重,但坐姿挺拔,气度沉雄。细看其面相,天庭饱满开阔,地阁方圆周正,鼻梁高挺如峰,一双眸子更是炯炯有神,顾盼之间自有不怒而威的英气,骨相确实非同一般,隐隐有龙章凤姿之态。联想到近日听闻的秦王、周王等藩王的行径,再看眼前这位沉稳内敛、目光深远的燕王,道衍心中暗自思忖,此王绝非池中之物,更非秦王、周王等辈可比。
随着交谈的深入,话题渐渐从纯粹的佛儒道理,隐约转向了世事人生、天下兴替。道衍言语机锋,似有所指。殿内侍奉的宫人内侍早已被屏退,只余二人对坐。
忽然,道衍目光灼灼地看向朱棣,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贫僧观大王骨相,非常人也。英武盖世,颇具陛下当年之风。” 他略微一顿,观察着朱棣的反应,见其虽面色不变,但眼神微凝,便继续道:“如今天下初定,然残元未靖,隐忧犹存。太子殿下仁爱宽厚,性喜文教,自是守成之君。然……” 他话锋微妙一转,声音更沉,“大王若怀安邦定国之远志,何不向陛下请旨,允贫僧随侍王府?贫僧虽不才,或可于青灯古佛之外,为大王稍尽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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