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日,一骑快马携着沉重的消息,踏着初秋的肃杀之气,抵达了北平燕王府。当那封来自应天、缄束严谨、透着无尽悲意的讣告文书呈到朱棣面前时,向来沉稳的他,在阅罢内容后,也禁不住身形一晃,脸色瞬间苍白。
“母后……崩逝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艰涩,手中的文书仿佛重逾千斤。那个给予他生命,教导他成人,在他就藩时殷殷叮嘱的慈母,竟就这样溘然长逝?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但眼角终究是湿润了。
朱棣将这一消息传到仁寿宫时,已有五个多月身孕的徐仪华,正由侍女陪着在殿内缓缓踱步。听闻婆母崩逝,她先是一怔,随即泪水便无声地滑落。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在坤宁宫侍奉马皇后那两年多的光景。彼时她尚是待嫁的少女,马皇后待她既如师长,又如慈母,亲自教导她宫中礼仪、为人处世之道,那份细致入微的关怀与谆谆教诲,至今想来犹在耳畔。嫁与朱棣后,这位婆母对她亦是多有照拂,从无苛责,只有关爱。就藩北平前,马皇后拉着她的手,那句“此去北平,要好生辅佐棣儿,保重自己”的殷切嘱咐,言犹在耳。想到此处,徐仪华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悲恸难抑。
朱棣虽自身沉浸在丧母之痛中,但见妻子如此伤心,又顾及她腹中胎儿,只得强忍悲痛,上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用指腹为她拭去泪水,声音沙哑却尽力温柔地劝慰道:“仪华,莫要太过伤心,仔细身子……母后在天之灵,也必不愿见你如此哀毁,尤其你还怀着孩子……” 他提及孩子,既是提醒,也是将一份未来的希望寄托于此,试图冲淡眼前的悲伤。
然而,悲伤是会传染的。稍大一些的玉英和高炽,虽然对“死亡”的概念尚且懵懂,但看到父母如此悲痛,又听明白了是那位会给他们好吃点心、会慈爱地抱着他们、会讲故事的皇祖母再也见不到了,两个孩子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扑到父母身边。玉英抽噎着问:“爹爹,娘亲,我们再也见不到皇祖母了吗?” 童言无忌,却更添一份锥心之痛。一时间,殿内悲声一片,往日王府的温馨宁静,被浓浓的哀戚所取代。
翌日一早,燕王朱棣即刻启程,入京为大行皇后奔丧。
临行前,朱棣紧紧握着徐仪华的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府中一切,就托付给你了。务必……保重自身,勿要过于哀恸,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充满了担忧与不舍。徐仪华含泪点头,强忍悲痛:“四哥放心前去,我晓得轻重,定会看顾好府中,也……保重自己。” 朱棣点点头,带着一行人离去。
与此同时,应天皇宫中,大行皇后的丧礼正在庄重而哀戚的氛围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八月二十日,朱元璋亲率文武百官,以牲醴祭告太庙,正式为大行皇后上谥号为“孝慈皇后”。这一谥号,是礼部奉命会议出来呈上的,概括了皇后孝于祖宗、慈爱晚辈、仁德布于天下的一生。
八月二十四日,因孝慈皇后去世而堆积的政务已然繁多,朱元璋虽心痛难当,却也不得不遵循古制。他命令礼部大臣详细考查古代丧礼典制,遵循“以日易月”的制度,脱下丧服,恢复临朝听政,以处理堆积如山的国务。但太子朱标与诸位亲王,则仍需依照礼法,身着斩衰丧服,在灵前尽孝守丧。
八月二十六日,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橚、楚王朱桢等藩王,陆续为孝慈皇后奔丧抵达京师。
诸王入京后,依照“为母服丧需避君父之尊”的礼制,先行换上素服,入宫朝见父皇朱元璋。
当朱棣等人步入武英殿时,看到御座上的父皇,心中无不震撼与酸楚。不过短短十余日,朱元璋仿佛苍老了十岁,往日的锐气与威严被深深的疲惫与悲恸所取代,眼眶深陷,鬓角似乎又添了许多白发。丧妻之痛,对这个铁血帝王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侍立在一旁的太子朱标,同样一身素服,面容憔悴,眼含血丝,显然多日未曾安眠。父子兄弟在此情此景下相见,纵有千言万语,也一时哽在喉间,唯有相对黯然。朱元璋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儿子们,尤其是看到与皇后容貌最为相似的朱棣时,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痛楚,只是简单询问了路上情况,嘱咐他们先去灵前祭拜。
随后,由太子朱标率领,秦王、晋王、燕王、周王、楚王等诸位亲王,前往坤宁宫灵堂。踏入那素幡白幔、香烟缭绕的灵堂,看到母后那庄重却冰冷的灵位,回想起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那份无微不至的慈爱,以及未能见到最后一面的遗憾,诸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以朱标为首,众人跪倒在灵前,失声痛哭。朱棣抚摸着冰冷的棺椁,想起母亲往日种种,泪水汹涌而出,与其他兄弟的哭声汇成一片,在这空旷的殿宇中回荡,闻者无不心酸。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威震一方的藩王,只是失去了慈母的普通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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