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49章 马皇后崩逝

洪武十五年的夏末，应天皇宫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中。八月的应天城依然闷热，但坤宁宫内的气氛却比严冬更冷。浓重的药味几乎凝固在空气里，驱散了往日殿中惯有的淡淡檀香。数个昼夜，这里灯火未熄，太医们轮番值守，汤药如流水般送入，银针一次次尝试疏通经络，却终究难敌天命。

这一日，在太医一番小心翼翼的施针后，病榻上气息奄奄的马皇后，眼睫微颤，竟悠悠转醒。她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渐渐凝聚，映入了朱元璋那张写满焦虑与疲惫的面容。他紧握着她的手，那双曾经挥斥方遒、定鼎天下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马皇后的视线缓缓移动，越过朱元璋的肩头，看到了榻前跪倒的一片身影。以太子朱标为首，在京的几位皇子皇女皆身着素服，伏地哀泣。然而，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与牵挂。

“樉儿...棡儿...棣儿...橚儿...她气若游丝地念着这几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秦晋燕周四王，这四个她亲生的儿子，此刻都已之国就藩，远在各自的封地，无法赶回见她最后一面。就连楚王，也已前往封地。作为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未能见到所有子女，这份遗憾让她的眼神愈发黯淡。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声音轻得几乎需要朱元璋俯身侧耳才能听清：

陛下......她凝视着朱元璋，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不舍，臣妾......怕是不能......再陪伴陛下了......那几个孩子...终究是...没能再见一面......

只此一句，朱元璋便觉心如刀绞，这个一生刚强的帝王，眼圈瞬间红了。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正在流逝的生命力，喉咙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马皇后停顿了许久，积蓄着最后的气力，才继续道：望陛下......善自保重......也请陛下...代臣妾...多看顾那些在外的孩子们......

朱元璋强忍悲痛，低声道：皇后放心，朕都记着。孩子们，朕都会好生看顾。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嘶哑着声音，问出了那个他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秀英……还有什么要嘱咐朕的？他多么希望她能要求些什么，哪怕是为娘家求些恩典，或是为哪个子女多说一句，这样他或许能感觉她还有所牵挂，还能再撑一撑。

马皇后闻言，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瞬，她望着帐顶，仿佛透过那繁复的刺绣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力量：

陛下......与臣妾，皆起自布衣......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今......陛下身登大宝，为天下主......臣妾忝为天下母......尊荣已极，尚复何言？

她微微转过头，再次看向朱元璋，目光中充满了恳切与提醒：惟愿陛下......慎终如始......感念天地祖宗......毋忘......起自布衣之艰辛。

这是她第一重嘱咐，勿忘本心。她深知权力顶峰容易让人迷失，她希望她的丈夫，这位出身农家的皇帝，永远记得天下是如何得来的，记得百姓的疾苦。

朱元璋重重点头，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马皇后喘息片刻，积蓄起最后的力量，说出了她更为具体的政治遗言：陛下......当广求贤才......虚心纳谏......施政教以......使天下升平......她的目光扫过跪在榻前的皇子们，尤其在那仁厚的太子朱标身上停留了一瞬，教育诸子......令其......进德修业......此......臣妾至愿。

这是她作为国母，对江山社稷、对后继之君的最终期盼——亲贤臣，明教化，育子成才。

朕知道了！朕都记下了！朱元璋的声音带着泣音，几乎是低吼出来，他用力点头，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安心，只是......只是朕这心里......如何能放得下！如何能释怀啊！他说的不仅是国事，更是眼前即将永诀的发妻。

听到丈夫这近乎孩子气的悲鸣，马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心疼与温柔。她知道，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陛下......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愈发飘渺，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人之生死......自有命数......愿陛下......慎终如始......使子孙贤能......臣民得所......则臣妾......虽死犹生.....她不惧死亡，只盼她离去后，朱明江山能永固，子孙贤能，百姓安乐，那么她即便死了，也如同还活着一般。

语毕，她深深地、不舍地凝望着与她相濡以沫、共同走过无数艰难岁月的丈夫。那双曾经慈祥、睿智、抚慰过无数人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她极其艰难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余力，微微抬起了另一只未曾被握住的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抚上了朱元璋那布满泪痕、因悲痛而扭曲的脸颊。

那触碰，轻如羽毛，却带着一生的温度与情感。

随即，她的手无力地垂下，重重地落在锦被之上。眼眸中的神采如同燃尽的烛火，缓缓熄灭，终至闭合。

洪武十五年八月初十日，皇后马氏崩于坤宁宫，享年五十有一。

秀英——！

朱元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巨大的悲痛瞬间击垮了这个铁血帝王。他伏在榻前，紧握着皇后尚存余温却已无生气的手，恸哭失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是他的结发妻子，陪伴他走过最艰难的岁月，见证了他从一介布衣到君临天下的全过程，如今却永远地离开了他。

太子朱标痛哭叩首，以头抢地。其余的皇子皇女们也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悲泣。整个坤宁宫内，顿时被一片绝望而悲戚的哭声所淹没。

窗外的天色，似乎也随着这位贤德的皇后离去，而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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