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48章 祸不单行

洪武十五年五月初，北平的天气已然开始燥热。燕王府东北的太液池碧波荡漾，池中央的琼华岛上绿树成荫，凉风自水面拂来，驱散了些许暑气。这一日午后，燕王朱棣与王妃徐仪华正在岛上的凉亭内纳凉闲话。亭子位于岛上的最高处，视野开阔，既可俯瞰太液池的粼粼波光，又能远眺北平城郭的轮廓。夫妻二人说着府中儿女的趣事，议论着北地的风物，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忽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内侍王进引着一位风尘仆仆、面带戚容的内官匆匆走来。朱棣认得，那是宫中司礼监随堂张内官，若非重大事宜，绝不会由他亲自离京传讯。

王进与张内官在亭外跪倒。张内官以头触地，声音沉痛：奴婢叩见燕王殿下、王妃殿下。京师急报......皇嫡长孙雄英殿下，于五月初一日......薨了！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午后的宁静。朱棣正要端茶的手猛地一顿，茶水险些泼洒出来。徐仪华更是惊得脸色发白，手中团扇地一声落在膝上。

待二人稍稍定神，张内官这才双手高捧着一封缄束严谨、以玄色为底的文书，恭谨呈上：此乃宫中讣告文书，请殿下过目。

朱棣接过文书，迅速拆阅。徐仪华也关切地望过来。只见文书上明白写着，皇嫡长孙朱雄英已被追封为虞王，谥曰。朱棣的脸色随着阅读渐渐沉了下去，眉头紧锁，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看向徐仪华，对方眼中也是难以置信。

朱棣与徐仪华成婚之后虽久在凤阳，又就藩北平，与这位身为皇嫡长孙的侄儿相见次数寥寥，但印象中，那是个文静乖巧、聪慧知礼的孩子，年节宫宴上，总是规规矩矩地跟在太子身边，眉眼间带着矜持与早熟。那样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今年方才九岁，竟骤然夭折？

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笼罩在凉亭之中。那是对一个年幼生命早逝的天然怜惜，也是对皇室、尤其是对太子兄长骤然丧子的深切同情。

朱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波澜，沉声问张内官：虞怀王......因何病薨逝？他需要知道原因，这关乎皇室的健康，也关乎一些潜在的隐忧。

张内官却面露难色，伏地更低，谨慎回道：回殿下，宫中对小殿下病因......讳莫如深。奴婢也实在不知内情，不敢妄言。

朱棣目光微凝，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既是讳莫如深，要么是病因难以追本溯源，要么是涉及宫闱隐秘，绝非他一个藩王应深究之事。他不再追问，只挥了挥手，语气略显疲惫：本王知道了。王进，带张内官下去好生管待，一路辛苦。黄俨连忙应下，引着张内官退下。想来是因年幼殇逝，且非正式册立的皇太孙，圣谕中并未提及让诸王进京奔丧，也未命诸王服丧，这避免了藩王频繁往返京师的扰攘。

凉亭内恢复了寂静，但方才的闲适心情已荡然无存。徐仪华轻抚着文书上虞怀王几个字，眼中泛起泪光，低语道：那么小的孩子......太子妃嫂嫂若在天有灵，该是何等心痛......朱棣默默握住她的手，两人望着太液池的万顷碧波，心中却充满了对生命无常的感慨与对京师状况的担忧。

此时的应天皇宫，确实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悲戚之中。皇嫡长孙，寄托着无数期望的帝国第三代继承人突然夭折，对皇帝朱元璋和马皇后的打击尤为沉重。

朱元璋性格刚毅，但面对爱孙早殇，也不禁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他下旨辍朝三日，以示哀悼，并亲自为爱孙选定葬地于钟山，以亲王之礼厚葬。发引之日，文武侍臣皆身着素服，徒步护送虞怀王灵柩前往钟山陵寝，哀荣备至，却也难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

然而，祸不单行。嫡长孙的夭折，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本就年事已高、慈念深重的马皇后心头。她哀伤过度，加之五月金陵天气日渐炎热，暑湿交攻，竟一病不起。坤宁宫内，药香弥漫，太医院的院使、院判轮番诊视，汤药一副接一副地送入，然而马皇后的病情却不见起色，反而日渐沉重。

眼见结发妻子被病痛折磨，汤石无效，朱元璋的脾气变得愈发焦躁易怒。他将一腔忧惧与无力感，尽数倾泻到太医身上，厉声斥责他们无能，盛怒之下，甚至动了要将诊治不力的太医处死的念头。

消息传到病榻前，马皇后虽已气息微弱，却仍强撑精神，苦心劝谏朱元璋：陛下......万万不可。臣妾深知此病难愈，非太医之过。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强求。若因臣妾之故......枉杀无辜，臣妾......死亦难安......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字字恳切，一如既往地维护着那些在她看来只是尽职却无力回天之人。

朱元璋望着妻子憔悴而坚定的面容，想起她一生仁慈，终是不忍违背她最后的意愿，只得按下杀心，不再提处罚太医之事。但他内心的焦虑与不祥预感却与日俱增，他预感到皇后此次的病恐怕非同小可。在极度担忧之下，他将马皇后病重的消息告知了朝中重臣。

众大臣闻讯，无不惊忧，纷纷上书请求为皇后向山川神灵祈祷，或广召天下名医入京，以期挽回皇后凤体。

朱元璋将群臣的请求带回坤宁宫，告知马皇后，希望能给她一丝希望和慰藉。然而，马皇后听后，却缓缓摇头，气息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对朱元璋说：陛下，臣妾......一生未曾大病，如今骤然病重至此，心中自知......恐难痊愈。人之生死，自有天命，祈祷祭祀，寻访名医......又有何益？不必......再劳师动众，徒耗民力了......她深知丈夫的性子，也明白自己的状况，不愿再因己身而兴师动众，扰攘天下。

朱元璋握着妻子枯瘦的手，听着她这番看淡生死、仍念及百姓的言语，心中五味杂陈，既是悲痛，又是敬佩，更有无尽的无力与不舍。他虽不赞同妻子就此放弃，但面对她的坚持与清醒，也只能无奈地叹息，将那份沉重的预感与哀伤，深深埋入心底。

坤宁宫内的气氛，因皇后的病重而变得更加凝重，大明朝的宫阙，似乎也因这位贤德皇后的即将离去，而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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