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16章 女红

时值四月，初夏的气息已悄然弥漫在宫苑之间。草木愈发葱茏，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青石小径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午后，天气微有些燥热，燕王朱棣信步往后苑走去，欲寻一处清凉所在稍作歇息。

他惯常去的那座临水而建的小亭，此刻飞檐翘角在绿树掩映下若隐若现。然而，还未走近，朱棣便瞧见亭中似乎已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他脚步微顿，心下有些诧异，何人也会在此刻来此？

稍稍走近些，隔着疏疏落落的花木，他看清了那身影——竟是徐家那位小姑娘，阿圆。她正背对着他的方向，坐在亭中的一个瓷墩上，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做着什么。阳光透过竹帘，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

朱棣放轻脚步，走入亭中。阿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立刻察觉有人到来。直到朱棣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另一个瓷墩上坐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才受惊般抬起头来。

燕王殿下？阿圆看清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忙放下手中的物件，起身便要行礼。

不必多礼。朱棣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方才放下的东西上——那是一方素白的手帕，上面搁着针线，显然她刚才正在刺绣。打扰徐小姐做针线了？他饶有兴味的问道。

阿圆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臣女只是......随意绣绣。

原来，前几日马皇后在坤宁宫与太子妃、诸位王妃以及公主们叙话时，曾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们：我们这些人，无汗马之劳，却享受着锦衣玉食，终日安逸。须知无功受禄，乃上天所恶。我与你们身着绮罗，口厌珍馐，终日无所事事，更应当勤习女红，以勤补拙，方不负上天恩赐，也算是尽我们的一份本分。

皇后此言，意在告诫宫中女眷戒除骄奢安逸，不忘勤劳之本。阿圆当时侍立在侧，将这番话深深记在心里。她素知马皇后身体力行，虽贵为皇后，却仍时常亲自带领宫人纺织、缝补，躬行节俭。回到住处后，她便想着也该遵从皇后教诲，练习女红。

然而，她在魏国公府时，父母虽也请人教导过针黹，但重心多放在读书习字、琴棋书画之上，徐达与谢翠娥更注重培养女儿的学识与见识，于女红一道要求并不严苛。因此，阿圆于此道实在算不得娴熟。此刻她手中这方帕子，上面绣的是一株兰草，只是那线条略显生涩，针脚也不甚均匀，构图更是简单稚拙。

朱棣见她神色赧然，又瞥见那帕子上略显笨拙的绣样，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故意问道：徐小姐绣的是什么？可否让本王一观？

阿圆闻言，更加窘迫，下意识地想将帕子藏起，但在朱棣的目光注视下，又不敢违拗，只得硬着头皮将那方手帕递了过去，声如蚊蚋：是......是兰草。臣女手拙，让殿下见笑了。

朱棣接过帕子，仔细端详起来。那兰草歪歪扭扭，叶片疏密不当，确实算不上什么佳作。但他看着这拙朴的绣样，再联想到眼前这平日里举止得体、聪慧明理的少女，此刻竟露出这般少见的、带着些许懊恼和羞怯的神情，只觉得分外有趣，比那些宫中绣娘精工细作的成品更显生动可爱。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手指摩挲着那粗糙的针脚，抬眼看向阿圆，唇角微勾，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这方帕子，虽不算精致，倒也质朴可爱。你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第一件绣品，理应由我收着。

阿圆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他......他要拿走？还说什么未过门的妻子......这......

朱棣见她呆住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却故意板起脸道：怎么？莫非徐小姐觉得不妥？父皇亲口赐婚，你便是我未来的燕王妃。夫君讨要妻子一方帕子，不是天经地义么？

不、不是......阿圆连忙否认，脸颊顿时烧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他这番话让她又羞又急，心中五味杂陈。这人怎么这样！明明看出她绣得不好，还偏要拿走，更用这般直白的话来堵她的嘴。可......可他说的又是事实，那桩婚事是陛下亲定，她确实是他未来的王妃......

她看着朱棣将那方帕子若无其事地折好，收入袖中，动作自然得仿佛那本就是他的东西一般。阿圆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觉得脸上热得厉害，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她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殿下既喜欢......拿去便是。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恼，又透着无可奈何的认命。

朱棣看着她这副羞得连脖颈都泛红的模样，心头莫名地愉悦。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你在宫中安心住下便是。母后仁厚，定会好生照看你。不过......他略作停顿，声音压低了些，若是遇到什么不便与母后言说的事，或是有什么难处，可差人来告诉我。

阿圆闻言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只见朱棣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她心中不由一动，这份不着痕迹的关切，让她对他方才那点行径的气恼，顿时消减了不少，反而生出了几分暖意。

多谢殿下关怀。她轻声应道，这一次的语气真诚了许多。

朱棣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阿圆起身行礼：恭送殿下。

望着朱棣离去的身影，阿圆站在原地，心情复杂。方才他霸道地要走她的手帕，让她又羞又恼；可转眼间，他又细心地说出那番体贴的话，让她心生暖意。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她轻轻抚了抚依旧发烫的脸颊，心底那份因他而起的悸动，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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