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15章 仁厚还是刻薄？

这一日，坤宁宫内檀香袅袅，气氛庄重而宁静。阿圆早早侍立在马皇后身侧，屏息静气，留意着皇后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奉茶递物。

她看到今日皇后召见了宫中的几位女史，其中以清江范孺人和朱象真最为年长持重。这些女史皆是博通经史、熟知典故的才女，负责记录后宫起居、教导宫规，并时常为皇后讲解历代贤后故事。

马皇后端坐于上，神色温煦中带着一抹深思。她目光扫过几位女史，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殿内：“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与诸位探讨一番。自汉、唐以来，数百载岁月，历代王朝更迭，宫中后妃如云。不知在诸位看来，哪一朝代的皇后，最为贤德，堪为后世表率？又有哪一朝代的宫廷家法，最为纯正，可奉为圭臬？”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关乎对历代治乱兴衰、后宫德行的评判，意义深远。殿内静默片刻，几位女史皆在沉吟。

片刻后，清江范孺人上前一步，她年近四旬，气质沉静，躬身答道：“回禀皇后娘娘，臣等浅见，遍观史册，唯赵宋一朝，皇后大多贤明淑德，其宫廷家法亦最为严谨纯正。如仁宗曹皇后之谦逊节俭、英宗高皇后之慈爱明辨、神宗向皇后之端庄仁厚，皆足垂范后世。宋代重文教，后妃多通书史，明大义，少干政乱权之事，内廷秩序井然，此其家法之功也。”

马皇后闻言，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她素来仰慕宋代文明，崇尚文治，对于范孺人所提及的这几位宋代贤后的事迹，她也曾多有耳闻。

“范孺人所言，深合我意。”马皇后温声道，“宋代后妃，确多贤良。其家法之正，足可借鉴。”她随即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即日起，便劳烦范孺人带领诸位女史，仔细查阅史籍典章，将宋代贤后所遵循之良善家法，及其嘉言懿行，分门别类，一一抄录编纂成册。日后，要常念与我听。”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语气也更加庄重：“这不仅仅是我现在应当遵循的规范，更是期望我大明的子孙后代，无论是身为帝王，还是位居后妃，都应当时时查看，用心阅读体会。若能如此，这些前人的智慧与德行，或可成为我朱明皇室万代遵循的规范，保后宫清宁，助天下安定。”

马皇后这番话语，不仅是对宋代家法的肯定，更是寄望于为大明王朝建立一套长久、稳定、贤明的后宫准则，其用心可谓良苦。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位女史朱象真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朱象真性格较为刚直，她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地说道：“皇后娘娘圣明，推崇宋代家法，自是着眼于其贤德一面。然，臣以为，赵宋一朝，虽文教昌盛，后妃贤明，但其治国理政，未免失之于过于仁慈宽厚。乃至朝堂之上，党争不息；对外御侮，常显软弱。此等‘仁厚’，恐非强国之道。”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微一凝。朱象真此言，无疑是间接地对马皇后一贯倡导的仁厚之道提出了质疑。

阿圆侍立在侧，听得此言，心中不由一动。她自幼受父亲徐达影响，虽也崇尚仁德，但更明白在乱世立国、强敌环伺的背景下，刚毅果决、法度严明的重要性。她内心也觉得，治国之道，宽严需相济，过分的仁慈宽厚，或许确实会滋生弊端，如父亲在军中，也是恩威并施，方能令行禁止。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深知自己身份，在此等场合，是绝无资格置喙的，遂依旧垂眸静立，不露丝毫声色。

马皇后听了朱象真的话，并未动怒，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平和却又坚定的笑容。她看着朱象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朱女史所言，亦有其理。然，过于仁爱宽厚，难道不比刻薄寡恩要来得好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世人皆道乱世用重典，严刑峻法或可见效于一时。但为君者，若心存刻薄，律法严苛，百姓何以安居？臣工何以尽忠？我常思，‘仁’乃为政之根本。我的子孙后代，若能永以仁爱宽厚为立身处世、治国理政之根本，若能三代而不改此心，那么，要达到上古三代那样的治世，恐怕也并非难事。”

最后，马皇后语气坚定地总结道：“即便有人讥讽此举过于仁厚，但只要存心公正，施政为民，这份仁厚，于国于家，又有何坏处呢？总强过那些以苛察为明，以严酷为能，最终失了民心的做法。”

马皇后这一番话语，既是对朱象真质疑的回应，也是再次申明了自己一贯坚持的施政理念和为人准则——以仁厚为本。她并非不知权变，而是在她看来，守住“仁爱”这个根基，远比一时的权术和严苛更为重要。

朱象真见皇后心意坚定，且言之成理，便也不再争辩，躬身道：“娘娘见识深远，臣受教。”

待几位女史领命退下后，殿内恢复了宁静。马皇后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奉在侧的阿圆，见她神情恭谨，眼神清明，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喜爱。

“阿圆，”马皇后柔声唤道，“方才我等所言，你都听到了。你有何感想？”

阿圆连忙敛衽应答：“臣女愚钝，聆听娘娘与女史教诲，受益匪浅。娘娘仁德为怀，心系后世，实乃万民之福。”她言辞谨慎，只表达了对皇后德行的敬仰，并未直接评判方才的争论。

马皇后微微一笑，知她谨慎，也不深究，而是借此机会教导道：“你年纪尚小，日后路长。无论身处何位，须知‘仁厚’二字，是女子立身之基，亦是保家安身之道。然，宫中事务繁杂，人心各异，如何把握其中分寸，既存仁爱之心，又不失规矩法度，还需你日后慢慢体会，用心琢磨。”

“是，臣女谨记娘娘教诲。”阿圆恭敬应道，将皇后的话深深记在心里。她明白，皇后这是在教导她未来作为亲王妃应有的品德和智慧。

又闲话了几句，马皇后见时辰不早，便慈和地让阿圆退下休息。阿圆行礼告退，缓缓走出坤宁宫正殿。回西厢的路上，她脑海中仍在回响着方才殿中的那场讨论。马皇后的宽厚仁德让她由衷敬仰，但朱女史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她隐隐觉得，这“仁厚”与“刚毅”之间的平衡，或许是未来她需要不断学习和把握的难题。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阿圆的心中却因这堂生动的“课程”而充满了更深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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