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阳光依旧带着几分初夏的灼热,朱棣处理完上午的课业,心思便不自觉地飘向了昨日那座临水的亭子。他吩咐贴身内侍黄俨带上棋枰和两盒光润的黑白棋子,自己则先行一步,来到亭中等候。
亭内清凉依旧,微风从水面拂来,带着荷香的湿意。朱棣坐在瓷墩上,目光却不自主地望向通往坤宁宫方向的小径。他自幼便常听父皇朱元璋提及,魏国公徐达不仅用兵如神,于棋道一途亦是精湛,常能在方寸棋盘间演绎出兵法谋略。这让他不禁对那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少女,在棋艺上的造诣生出了几分好奇与期待。
“去坤宁宫西厢,请徐小姐过来一叙,就说本王在此备了棋,想向她请教一局。”朱棣对垂手侍立的黄俨吩咐道。
黄俨是朱棣身边得用的内侍,机灵且口风紧,闻言立刻领会,躬身应道:“奴婢遵命。”随即快步离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亭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朱棣抬眼望去,只见阿圆跟在黄俨身后,正款步走来。今日她换了一身衣裳,上身是一件浅紫色的薄纱衫子,颜色清雅,映得她肌肤愈发白皙,下系一条素净的白色罗裙,步履间裙裾微动,宛如初夏初绽的紫薇花。她依旧梳着未嫁少女常见的三小髻,但发髻上束着的浅色头绳末端,各缀着一粒小巧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晃,平添了几分灵动与贵气。
朱棣只觉得眼前一亮,昨日的她带着几分习作女红的居家随意,今日则更显出来自公侯之家的教养与风范。
阿圆走入亭中,依礼敛衽:“臣女参见燕王殿下。”
“徐小姐不必多礼。”朱棣虚扶一下,示意她在对面的瓷墩坐下,目光扫过石桌上已然摆好的棋枰,唇角微扬,“昨日偶然想起,常闻魏国公棋艺超凡,不知徐小姐是否亦得真传?今日闲暇,特备此棋枰,想与徐小姐手谈一局,不知可否赏光?”
阿圆目光落在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对象弈之道自然不陌生,甚至可称得上是颇通此道。她微微颔首,声音平和:“殿下过奖,家父闲暇时确好此道,臣女不过略知皮毛,岂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既蒙殿下不弃,臣女自当奉陪。”
见她应允,朱棣眼中笑意更深。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那方素帕,状似无意地在指尖摩挲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说起来,昨日徐小姐所赠的帕子,用着倒甚合心意。”
阿圆的脸颊“唰”地一下染上红晕,如同涂了上好的胭脂。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方自己绣工拙劣的帕子,又立刻低下头去,声若蚊蚋:“殿下……莫要取笑臣女了。”
见她羞赧至此,朱棣见好就收,朗声一笑,将帕子收回袖中:“好,不说这个。来,我们开局。”他执黑先行,落子干脆,占据星位,开局便隐隐带着一股攻势。
阿圆执白,神色沉静,捻起一枚白子,不疾不徐地应了一手。她的落子看似平和,却每每能恰到好处地化解黑棋的初期攻势,布局阶段便显露出沉稳的功底和长远的算计。
棋局在清脆的落子声中徐徐展开。朱棣的棋风如其人,带着少年人的锐气与些许霸道,善于进攻,寻找战机。而阿圆的棋风则更显绵密、沉稳,她并不急于一时一地的得失,更注重全局的均衡与厚势的积累,偶尔露出的巧妙手筋,又显出其聪慧与灵秀。
中盘阶段,争夺愈发激烈。朱棣试图通过攻击白棋一块尚未完全安定的孤棋来获取优势,然而阿圆的应对极为冷静,几手交换下来,不仅轻松做活,反而隐隐反逼黑棋,让朱棣的一块棋陷入被动。盘面上,白棋的实空已然悄悄领先,黑棋的局面显得有些局促。
朱棣盯着棋盘,眉头微蹙,手指夹着一枚黑子,沉吟良久。他发现自己竟有些难以找到打开局面的好手。抬头看了看对面始终气定神闲的阿圆,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既是挫败又是新奇的感觉。他忽然放下棋子,带着几分半真半假的抱怨,语气里竟有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亲近与随意:“徐小姐,你这棋风……未免也太过严谨了些。就不能……让让我么?”
这话一出,侍立在亭外的黄俨都忍不住微微侧目,自家殿下何曾有过这般……近乎耍赖的时候?
阿圆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她抬起眼眸,看向对面那位带着些许懊恼神色的燕王殿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摇了摇头,声音清脆而坦然,有理有据的反驳道:“殿下此言差矣。弈棋之道,贵在公平竞技,犹如君子之争。若心存相让,便是对棋局的不敬,亦是对对手的不尊。臣女若故意相让,殿下即便赢了,又岂能尽兴?想来以殿下之能,所求的当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弈,而非一场刻意安排的胜局吧?”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棋道真谛,又巧妙地维护了朱棣的颜面,更透露出她内心的骄傲与原则——即便对面是未来的夫君,是尊贵的亲王,在棋枰之上,她亦是以平等的“对手”身份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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