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日清晨,朱棣与徐仪华对坐用罢早膳,饮尽杯中清茶,便起身道:“我去存心殿书堂,还有些文书需批复。晌午若得空,一同用膳。”
徐仪华亦放下筷子,温声道:“四哥自去忙,我也有事要办。午间我让人备些爽口的菜蔬。”
朱棣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徐仪华吩咐宫人撤下膳桌,收拾停当,便去了延春殿西侧的书房。
这里是她平日处理府务、读书写字之所。室内三间,中为正堂,东间设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文房四宝齐备,书架上典籍陈列,多宝阁摆放着卷轴及玉器文玩,西间设罗汉床、琴案以及棋枰等物。
她在书案后坐下,却没有立刻研墨铺纸,而是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已初染秋色的海棠,静静出神。
自洪武十八年二月父亲去世,距今已三年有余,距离二十年三月母亲谢氏去世,也已一载有余。如今父亲母亲皆已不在,徐家的重担,便落在了年仅二十一岁的弟弟徐允恭肩上。
允恭是嫡长子,魏国公世子,因尚在母丧,爵位未正式承袭,但已是徐家实际的当家人。他比徐仪华小六岁,在她记忆中,仿佛还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糯糯唤着“姐姐”的孩童。可如今,他却要独自面对朝堂的波谲云诡、家族的内外事务,还要教导约束下头的弟妹子侄。徐仪华每每思及此,心中便升起难以言喻的牵挂与责任。
她与允恭,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同为徐达子女、深知家门荣辱系于一线的共鸣,以及那份自懂事起便背负的长女责任,让她对允恭、对整个徐家的未来,有着无法推卸的关切。
眼下已是秋日,天气转凉,允恭独自在南京支撑门户,她这个远在北平的长姐,怎能不惦念?更何况,朱棣即将进京,徐家作为燕王姻亲、开国第一勋贵,在京中的一举一动,更需格外谨慎。
有些话,她以长姐的身份,私下叮嘱弟弟几句,既是合乎情理,也是她身为徐家长女的本分与责任。
想到这里,徐仪华不再犹豫。当即吩咐侍女铺纸研墨,要给允恭写一封家书。
她提起笔,蘸饱了墨,凝神静气,在纸端落下第一行字:
“姊致书贤弟允恭。”
字迹清秀端丽,却带着一股内敛的力道,一如她的人。
笔锋稍顿,徐仪华抬眼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南京城中的魏国公府,看到弟弟允恭伏案处理事务的年轻身影。她轻轻吸了口气,继续写道:
“比者得京师之讯,知弟阖府平善,然与贤弟间阔数载,山川阻隔,音问难通,姊心常悬。今得闻弟能克绍家声,谨守门户,诸事渐次就理,欣然快慰,莫可名状。”
“予叨承先德,荷蒙国恩,得配藩邸,虽居北地,然晨昏惕厉,未尝敢忘父母遗训、家门荣辱。每思吾弟少失严怙,未几又罹慈母见背,独撑门庭,其任重,其心苦,姊虽在远,实同此心。”
这是她的真心话。父亲去世时,允恭才十八岁;母亲去世时,他也刚满二十。接连失去双亲,又要担起魏国公府这面大旗,其中的艰难,徐仪华感同身受。
她笔锋一转,切入正题,语气也变得更为恳切:
“今弟为宗子,徐氏一门之望系焉。惟冀贤弟持身以正,奉法循理,勤谨王事,无怠无荒。此不独保身全家之道,实亦仰答朝廷厚恩、父母深期之要也。”
“且吾家诸弟侄年岁渐长,皆需严加管束,导以礼法,令其读书明理,克己修身。宜延请宿儒名师,朝夕讲贯,使知忠孝节义。诸妹闺训,亦不可忽,当选贤明女师以教之,无致辱于父母令名。”
徐仪华写得极为细致。她深知,一个家族的兴衰,不仅系于当家一人,更在于所有子弟的教养。弟弟们需要名师教导,妹妹们需要闺范熏陶,这是维系家风清正、子弟贤良的根本。她特别提到“无致辱于父母令名”,这是她作为长姐最深切的期望——父母一生清誉,绝不能因晚辈不肖而蒙尘。
写到这里,她略微停顿,墨迹在纸上稍浸。有些话,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写出来。虽然她已是出嫁女,但徐家的荣辱,始终与她血脉相连。
“古人有云: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贤弟当深味此言。又闻:亲仁直友,所以扶坠;恭俭谦约,所以自守。吾弟交游处世,当慎择益友,远离宵小,常怀恭俭谦约之心。姊与尔同气至亲,故不避琐屑,谆谆教诫如此。万望吾弟体姊此心,反复思绎,拳拳之意,尽在斯言。”
这已是极郑重的叮嘱了。徐仪华将自己能想到的、作为一个长姐该说的话,都写了下来。她相信允恭能明白她的苦心——这不是寻常的家常问候,而是基于对徐家命运的共同关切、对弟弟深沉爱护的肺腑之言。
信至末尾,她的语气才稍稍放缓,添上一抹属于姐姐的温情:
“时惟仲秋,北地早寒,金陵天气想亦向凉。吾弟千万保爱勿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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