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应天皇宫。
夏日晨光穿透薄雾,武英殿的飞檐翘角被镀上一层金红。殿内凉意尚存,冰鉴散出丝丝白气。朱元璋正伏案批阅奏章。更漏声滴滴答答,衬得殿宇空旷。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克制的脚步声。
“陛下!”通政司官员入内通报,“征虏大将军永昌侯蓝玉八百里加急捷报及贺表!使者已至承天门外!”
朱元璋握笔的手一顿,朱砂笔尖在奏章上留下一个稍重的红点。他未抬头,将那份关于江南粮赋的奏章批阅完毕,放下笔,这才缓缓抬眼。
“传太子,召群臣,武英殿议事。文书……直接呈入。”
“遵旨!”
约半个时辰后,武英殿内济济一堂。
太子朱标立于御案左下首,文武群臣文臣依次肃立。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兴奋,北边大捷的消息已如风般传开。
内侍将沾满风尘的捷报及贺表捧至御案。朱元璋先打开了那个稍小的漆盒,里面是数卷编联整齐、格式严谨的军报文书——这是真正的捷报文册,详细记录了行军路线、接战过程、斩获数目、俘获清单等一切军事细节。他快速地翻阅着,在“百眼井犹豫”、“王弼谏止”、“冒风沙潜行”、“虏主营帐坐标”、“太尉蛮子战殁”、“脱古思帖木儿遁去方向”以及最后那触目惊心的“焚毁甲胄”等字句上停留、思索。他的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种全盘掌控的冷静。
看完捷报文册,他将其合上,置于案角。然后,他取出贺表,将其展开,略略扫过开头那套“天命有德”的宏大论述和结尾的谦辞颂圣,便抬起头,看向侍立的太子。
“标儿。”
“儿臣在。”朱标立刻躬身。
朱元璋将贺表向前轻轻一推:“此战贺表,你来念与诸卿听。”
殿中瞬间更静了一分。群臣目光齐聚太子身上。由储君亲口宣读此等不世之功的贺表,其中意味,非同寻常。
朱标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双手从父皇手中郑重接过那份沉甸甸的黄绫奏表。
他定了定神,清朗而庄重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臣征虏大将军永昌侯蓝玉、左副将军延安侯唐胜宗、右副将军武定侯郭英等顿首谨奏:覆载之间,生民总总,有君则安,无主乃乱。伏以天地之间,生民众多,有君则安,无君则乱。故天命有德,历世相承,而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所以运有短长,国有兴丧,此古今明鉴也。……”
太子诵读的节奏平稳,将奏表中那些“天命有德”、“钦惟皇帝陛下,天锡勇智,德合乾坤”的颂扬之词清晰地传递出来。当他念到“臣等既逾大碛,复度黑山,入敌境而烟火不惊,饮将士而水泉自涌”时,武将行列中已有不少人眼中精光闪动,仿佛亲身回到了那片广袤而严酷的战场。
朱标的声音逐渐升高,带着宣读捷报应有的昂扬:
“……以四月十二日,勒兵至捕鱼儿海,直抵穹庐,覆其巢穴,夷虏之众悉来降附!”
朱标继续念完最后谦辞与颂圣的部分:“……此皆陛下圣德神威,被于四表……臣等本无御侮之才,过受阃外之寄,仰膺神算,幸底成功,尚思宣布皇仁,辑安余众,边庭无警,万方仰中国之尊,华夏奠安,兆姓享承平之福。”
这些战果被包裹在华丽的贺辞中,依旧让殿中众人感到热血沸腾。武将们挺直了腰杆,与有荣焉;文臣们也面露赞叹之色。
贺表中只字未提“脱古思帖木儿遁去”之事,也略去了所有艰难曲折的具体过程,呈现的是一幅完美、宏大、天命所归的胜利图景。
朱标诵毕,双手将贺表合拢,恭敬地放回御案,退回原位。他注意到父皇案角那份已然合起的文书,心中明了那才是真正的战报细节。自己诵读的华美贺表,是昭示天下的荣光;而父皇亲自审阅的简报文册,则承载着战争的全部真实,包括功劳,也包括……那些未必会写进贺表里的东西。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众人似在回味贺表所描绘的煌煌功业。
朱元璋的目光从太子脸上移开,缓缓扫过群臣。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扫清历史的沉郁与释然:
“戎狄之祸中国,其来久矣。历观前代,受其罢弊,遭其困辱,深有可耻。” 三句话,将千年边患的沉重道尽。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掠过汉唐烽燧与汴京尘烟,然后,那沉郁的语调转为明朗与铿锵:
“今朔漠一清,岂独国家无北顾之忧,实天下生民之福也。”
话音落下,殿中先是极静,随即——
“陛下圣明!天威浩荡,漠北平定,实乃万世之基,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朱标及文武群臣叩头称贺,声震殿瓦。
朱元璋接受了众人的朝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抬手道:“众卿且退,各归本职。”
“臣等告退。”
文武群臣依序行礼,缓缓退出武英殿。许多人脸上仍带着兴奋的红光,低声交谈着方才的贺表与皇帝的定论。朱标垂手立于原地,知道父皇必然还有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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