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回到营地,已是酉时。夕阳余晖将山峦染成金红色,营地中篝火已燃起,驱散了初冬傍晚的寒气。随行的厨役早已备好晚膳,炙鹿肉的香气随风飘散,令人食指大动。
朱棣下了马,又将徐仪华扶下,对迎上来的内侍吩咐道:“将这只野兔也拿去,收拾干净,晚间添个菜。” 他心情极佳,眉宇间尽是松快笑意。
徐仪华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眸中闪着灵动的光彩:“四哥,且慢。这兔肉,我倒想起一种别致的吃法,可愿一试?”
“哦?什么吃法?”朱棣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她。
“前日翻阅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其中记有一味‘拨霞供’,正是烹食兔肉的古法。” 徐仪华娓娓道来,声音清柔,“书中记载,作者游武夷山遇雪,得兔而无庖人,山中师者便教他将兔肉薄批,以酒、酱、椒料腌渍片刻。席间设一小风炉,置半铫水煮沸,待汤响如涌泉,众人各自执箸,自夹肉片入沸汤中拨弄,顷刻即熟,蘸汁而食。不仅简便,更添围炉欢聚、暖意融融之乐。”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林洪后来在京师贵家宴上再见此味,赋诗云:‘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 这‘拨霞’之名,便是由铫中热汤沸腾如晴江雪浪、兔肉在热汤中翻飞似云霞摇曳的意趣而来。我想着,今日山中猎得鲜兔,天清气朗,正宜仿此古法,也算应景。”
朱棣听罢,抚掌赞道:“好个‘拨霞供’!既雅致,又别有野趣,这吃法也确实适合山间。” 他当即对候命的厨子道,“晚膳时,便照王妃说的,备上这‘拨霞供’所用的一应器物调料。兔肉单切薄片,按王妃说的法子腌渍。”
待一切准备停当,天色已全然暗下。用膳的大帐内点了数支明烛,又在四角燃起炭盆,暖意融融。中央已设好了小风炉与铫子,但晚膳并非仅有此一味。
内侍端上膳桌的,除了炙鹿肉和准备好的腌渍兔肉以外,另有四品热菜并一品热汤,另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粳米饭。
那“拨霞供”的小风炉与滚水铫子,则另设于膳桌旁一张矮几上,炭火已微微发红,专为烫食兔肉而备。
“这才像个正经晚膳的格局。”朱棣先为徐仪华盛了半碗热汤,“先喝口汤暖暖胃。今日奔波,正经饭食不可少。” 他知道徐仪华喜读古籍、雅好尝试,但也顾及她的身子,需得主食热菜垫底。
徐仪华接过汤碗,心中熨帖。她自然明白,再风雅的“拨霞供”,终究是佐餐饮酒的趣味,晚膳的根本还在饭与菜。她舀了一勺汤,醇厚暖胃,又就着热菜,用了小半碗米饭。
待腹中有物,身子也暖了,朱棣才示意可以开始那“拨霞供”的雅趣。内侍将矮几挪近些,铫中清水已然滚沸,咕嘟作响。
朱棣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兔肉,在烛火与炉光下,肉片呈现出半透明的粉嫩,边缘酱色润泽。“来,仪华,看看这‘晚照霞’如何入‘晴江雪’。” 说着,他将肉片探入沸汤。那肉片一触滚水,瞬息间便由粉转白,边缘微卷,在汤浪中翻滚起伏。他手腕轻抖,将烫熟的肉片夹出,在姜醋碟中略一蘸,却先送到了徐仪华面前的碟子里。
徐仪华眼波含笑,也不推辞,就着他的心意尝了,细嚼之下点头:“果然鲜嫩。” 她也执箸,从盘中另选了一片,放入沸汤,看着肉片在滚汤中舒展变白,随即夹起,在蒜泥汁中轻轻一蘸,放到朱棣面前的碟子里。“四哥也尝尝这个蘸汁的滋味。”
朱棣看着她这一连串温柔又自然的动作,眼中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夹起那片妻子亲手烫制、蘸好酱汁的兔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后赞道:“蒜香提鲜,别有风味,仪华烫的火候正好。” 这般有来有往,虽只是寻常夹菜,却流淌着不言而喻的默契与亲昵。
夫妻二人便这般对坐,时而用些米饭热菜,时而亲自动手烫一两片兔肉,蘸了不同的汁子品评。鹿肉也是炙得火候正好,佐以椒盐,别具野性风味。
温热的菊花酒酒性平和,佐这鲜嫩的兔肉和焦香的鹿肉,甚是相宜。帐外山风偶尔掠过帐幕,发出轻微的呜咽,更衬得帐内暖意氤氲,笑语晏晏。
那“拨霞供”的铫中清汤,因不断烫入肉片,渐渐融入了精华,变得浓郁醇白。最后徐仪华命人撒入一把青翠的野葱末,分盛两小碗,当作餐后暖饮,喝下去通体舒泰。
撤去残席,两人意犹未尽。朱棣携了徐仪华的手,道:“帐内暖烘,出去透透气。今夜星空必定极好。”
走出大帐,寒气扑面而来,却清新提神。仰头望去,果然天宇如墨洗过一般,澄澈深邃,漫天星斗熠熠生辉,银河淡淡横亘天际,壮丽难言。山间无尘嚣灯火干扰,星空显得格外低垂明亮,仿佛触手可及。
“真乃‘星垂平野阔’。”徐仪华仰望着星空,轻声感叹。她与朱棣皆好读书,涉猎广泛,于天文星象亦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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