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西山,虽时序已入冬令,但连日晴朗,阳光澄澈明亮,并无凛冽寒风,倒有几分晚秋的余韵。山间林木色彩斑斓,金黄的银杏、褐红的枫树、苍翠的松柏交织错落,在明媚的日光下显得格外鲜亮,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照耀着蜿蜒的山道与疏朗的林梢。
燕王朱棣此番行猎,规模不大,意在散心阅武,兼赏晴好冬光。营地选在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坳平地,近有溪流,视野开阔。待得营帐扎稳,辎重安置妥当,已是午后时分。
朱棣换上一身便于骑射的装扮,吩咐徐仪华在营地歇息,自己则点齐一队精锐护卫,策马没入山林深处,马蹄踏碎落叶的脆响与呼喝声渐行渐远。
徐仪华出身将门,其父徐达乃开国第一名将,耳濡目染之下,她通晓些许兵法,亦擅骑马。然射箭一道,非仅靠耳濡目染可成,需得长年累月、有明师指点、下苦功练习方能精熟。徐达常年征战在外,戍守边防,与女儿相聚时日无多,更无暇亲自教授这等需手把手磨炼的技艺。嫁与朱棣后,王妃更无需习此搏杀之术。故而徐仪华于骑术尚可,于射艺,却是实实在在地未曾学过。
她先由锦书、素心等贴身侍女陪着,在营地周围信步闲走。秋色浓烈如酒,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干燥的清香与泥土的气息。远山如黛,近叶斑斓,令人心旷神怡。
略转了转,她便回到帐之中。帐内铺着厚实的毡毯,设有书案,燃着驱寒的炭盆。她从行囊中取出一卷正在读的《太平广记》,倚在铺了狐裘的软榻上,就着帐外透入的天光,静静翻阅起来。书页沙沙,偶尔夹杂着帐外篝火的噼啪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极富节奏的打桩固定帐篷的声响,别有一番山野闲趣的安宁。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帐外传来喧哗与马蹄声,夹杂着男儿们爽朗的笑语。朱棣回来了。徐仪华放下书卷,刚走出帐门,便见数名护卫抬着一头颇为壮实的雄鹿,鹿角峥嵘,颈间插着一支羽箭,血迹已凝。朱棣正吩咐着随行的厨役:“将这鹿好生收拾了,挑那最嫩的里脊、腿肉片了,晚间炙来下酒。余下的,赏给将士们。”
“是,殿下!”厨役与护卫们欢天喜地地应了。
朱棣转身,看见徐仪华立在帐前,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大步走过去,握了握她微凉的手:“山里风硬,怎不在帐里待着?等急了?”
“不曾,看了会儿书,这晴好山色,便是看不腻的。”徐仪华微笑,目光扫过那头鹿,“四哥好箭法。”
“碰巧罢了。”朱棣露出一丝略带得意的神色,随即兴致勃勃道,“营地嘈杂,我带你往那边山梁上走走,那边视野极好,景致更胜。” 说着,他便吩咐人备马。
不多时,两匹神骏的健马牵来。朱棣与徐仪华今日皆是一身利落的骑射打扮:内着大红色曳撒,外罩宝蓝色比甲,脚蹬白麂皮靴,头上戴着狐皮暖帽。两人翻身上马,红衣蓝甲,并辔而立,英气勃勃又和谐夺目。内侍黄俨与海寿亦骑马随行,远远跟着伺候。
两人策马缓行,离开喧嚣的营地,沿着一条被落叶覆盖的蜿蜒小径,向地势较高的山梁行去。马蹄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沉闷柔软的沙沙声。山风拂过,带着清冽的气息,卷起几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
“记得洪武十六年,似乎也在西山猎过一次,那时高煦还小,非要跟着,结果没半个时辰就在马背上睡着了。”徐仪华望着远处如火焰般燃烧的一片枫林,含笑道。
“那小子,如今倒是精力旺盛,弓马也像个样子了。”朱棣接口,语气中是为人父的欣慰,随即又微微摇头,“只是性情还需磨炼,不如高炽沉稳。”
“各有所长罢了。”徐仪华温言道,“高炽更好文,性子仁厚;高煦更尚武,勇毅果敢。都是好孩子。”
两人随意闲谈着家事,朝局仿佛被这明媚的秋光暂时驱散了阴霾。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坡地,朱棣勒住马,指着东南方向:“看那边,便是北平城。”
徐仪华极目远眺,但见山河苍茫,天地辽阔,胸中为之一畅。正欣赏间,朱棣忽然侧头看她,眼中闪过促狭而温柔的光:“仪华,你既善骑,何不试试射艺?今日天朗气清,正是习射的好时候。”
徐仪华一愣,随即赧然:“四哥说笑了,我哪里会这个。幼时父亲忙于军务,未曾教过。”
“无妨,”朱棣笑道,“今日我便教你。你天资聪颖,定能一学就会。” 说着,竟不待徐仪华回应,便伸手一揽,轻轻巧巧地将她从她自己的马背上带了过来,稳稳安置在自己身前。徐仪华低呼一声,已然落入他坚实温暖的怀抱。
“黄俨,牵着王妃的马。”朱棣吩咐一声。黄俨连忙应了,上前拉住徐仪华那匹坐骑的缰绳。海寿则从自己马背上的弓袋箭囊中,取出一张适合女子使用的稍软些的骑弓,并一壶羽箭,恭敬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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