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北平。秋意已深,庭院里的梧桐叶开始大片泛黄飘落。仁寿宫书房内,炭盆早早生起了火,驱散着北地清晨的寒意。朱棣将一份刚到的邸报递给徐仪华,指着其中一条:“常茂的处置下来了。”
徐仪华接过来,轻声念道:“郑国公常茂,惊溃降众,律当诛。上念其父开平王功,特宥之,安置广西龙州。” 她放下邸报,沉默了片刻,“陛下念及开平王功勋,免其一死,已是格外开恩。只是这‘安置’龙州……” 她微微摇头,龙州偏远烟瘴之地,形同流放,常茂此生,算是与中枢权柄再无瓜葛了。
“算是保全了性命和爵位,但前程尽毁。”朱棣淡淡道,“父皇此举,既顾及了开平王旧情,未对功臣之后赶尽杀绝,也严明了法度,惩戒了过失。至于其中是否还有冯胜推诿嫁祸的缘故……就非外人所能尽知了。” 他们得到的始终是公开的邸报,对御前具体的审问对答并无了解。
“常茂一去,冯胜又获罪召回……”徐仪华沉吟道,“看来陛下整顿此次北伐军中将帅的决心,已无可转圜。”
果然,数日后的九月三十,新的任命以八百加急的规格传到北方。诏书中,正式任命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延安侯唐胜宗为左副将军,武定侯郭英为右副将军,都督佥事耿忠、孙恪分任左右参将。这几乎是一个全新的统帅班子。
随任命诏书一同抵达的,还有朱元璋给蓝玉等人的亲笔敕谕。这份敕谕的抄本,很快也通过邸报摆在了朱棣的案头。
“……比者出师,往征北虏,纳哈出悉众来归,金山之北,可以无虞。此皆卿等克用朕命,建此茂勋” 开头先肯定了平定纳哈出的功劳,归功于“克用朕命”。
紧接着笔锋一转:“然胡虏余孽,未尽殄灭,终为边患,宜因天时,率师进讨,乘机率师讨之。曩谕克取之机,尚服斯言,益励士卒,奋扬威武,期必成功。肃清沙漠,在此一举。卿等其勉之!”
“肃清沙漠,在此一举!” 朱棣用手指重重地点在这八个字上,眼中光芒闪动,“仪华,你看,父皇的意图,再明确不过了。纳哈出只是第一步,下一步,直指北元伪主脱古思帖木儿!蓝玉这个‘征虏大将军’,名副其实,是要担负起下一次的主帅之责了。此刻令其统兵,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徐仪华仔细读罢敕谕,缓声道:“陛下将如此重任托付蓝玉,足见对其野战奔袭之能的看重。敕谕中‘尚服斯言’、‘卿等其勉之’,既有勉励,也未尝没有告诫之意。希望蓝玉能体会圣心,谨慎行事。”
“谨慎?”朱棣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只怕他此刻正是志得意满,睥睨万物之时。” 他仿佛能想象出蓝玉接到这份任命和敕谕时,那副顾盼自雄的模样。
十月初,宋国公冯胜轻车简从,回到京师。
没有凯旋的仪仗,没有部属的簇拥,这位不久前的征虏大将军,悄无声息地入了城。皇帝没有召见,只有一道简单的口谕,令他前往凤阳旧宅居住,“奉朝请”。所谓奉朝请,不过是允许他参与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做个安静的看客,再无实权。
朱元璋没有见他,也未下旨申饬。这种沉默的处置,比公开的责罚更令人感到寒意。冯胜明白,陛下念及他是早年便跟随的勋旧,留了最后一丝体面,不予公开折辱,但也彻底将他摒除出了权力的核心。凤阳的宅邸,将成为他荣休的归宿。北伐的煌煌战功与最终的黯然收场,如同一场迅疾的秋雨,来得猛烈,去得仓促,只余下满地湿冷的痕迹。
……
十月的北平,已有初冬景象。
十月二十三日,新任征虏大将军永昌侯蓝玉奏称:“天气尚寒,胡人敛迹,乞大军且驻蓟州等处城池,俟有边报,然后进军。” 理由是天气严寒,敌军蛰伏,大军不如先驻扎在补给方便的蓟州一带城池,等待边境有确切敌情再行动。
朱元璋很快下诏同意。
消息传来,朱棣在仁寿宫书房与徐仪华议论:“驻跸蓟州……倒也是老成持重之见。如今塞外苦寒,大军行动不便,粮草转运维艰,先行休整,以待来春,确是用兵常理。只是……”他顿了顿,“蓝玉新膺重任,正是锐意进取之时,竟能主动提出暂缓进军,是谨慎了,还是……”
“或许兼而有之。”徐仪华接口道,“他新掌大军,将领调度、士卒归心,皆需时间整合。蓟州靠近边关,既可随时呼应,又能从容整顿内部。且陛下敕谕中‘肃清沙漠’乃长远目标,并非令其即刻冒雪深入。此举,也算稳妥。”
蓝玉即将移驻蓟州,临行前,依礼需拜会镇守藩王辞行。这一次,他并非独自前来,而是率领左副将军延安侯唐胜宗、右副将军武定侯郭英,以及左右参将耿忠、孙恪,一同前来。
一行人至丹墀下停步。蓝玉率先行礼,声音洪亮清晰:“征虏大将军蓝玉,率左副将军唐胜宗、右副将军郭英、左参将耿忠、右参将孙恪,参见燕王殿下!蓝玉等奉旨移驻蓟州,整军经武,特来向殿下辞行!” 他身后的唐胜宗、郭英等人亦随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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