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凉意被挡在窗外,仁寿宫书房内灯烛明亮,暖意融融。此处不似存心殿书堂那般空旷肃穆,多了几分家常的温煦。
朱棣已换下白日见人的袍服,只着一身深青色家常直身,徐仪华也仅绾着简单的发髻,披了件薄绒披风,夫妻二人对坐在铺着软垫的宽大座椅上,中间的小几上摊开着最新送达的邸报与朝廷文书抄本。
“朝廷的旨意下来了。”朱棣将一份邸报递给徐仪华,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宋国公的总兵官印已被收缴,奉诏即刻回京。”
徐仪华接过,就着灯光细看。虽早有预料,但白纸黑字确认此事,仍让她心中微凛。“陛下敕令中的那些责备……看来是坐实了。盗取马匹、强纳有丧之女、调度失当致濮英都督殉国、擅调大宁守军,这几桩,无论哪一件都够触怒天颜了。”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思,“宋国公此番竟是毁在这些事上。”
朱棣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私德有亏,最是犯父皇忌讳。损兵折将,更是统兵大忌。冯胜在凯旋之际犯下如此多的过错,只能说……是利令智昏,也是多年顺遂,忘了谨慎二字。”
“更关键的是这个,”徐仪华指向另一份文书,上面是关于任命永昌侯蓝玉“行总兵官事”的明确旨意,“冯胜去职,蓝玉接掌。陛下此举,用意颇深。”
朱棣放下茶盏,目光锐利起来:“蓝玉悍勇善战,此次北伐也确实立功。让他接手纳哈出部众的后续安置分化,以其作风,或能迅速弹压不稳,完成善后。但恐怕不止于此。”
他顿了顿,缓声道,“前元王庭尚在,脱古思帖木儿未擒,父皇不会就此罢手。蓝玉长于奔袭突击,正是对付草原骑兵的利刃。此时令其‘行总兵官事’,也未尝不是为下一次更大规模的北伐……预作铺垫,观察其人独当一面的能耐。”
徐仪华颔首,眉间却凝着一丝忧色:“四哥所见与我不谋而合。蓝玉此人,确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是这把刀,锋芒太露,且……”她想起承运殿宴席上蓝玉献马被朱棣拒收一事,“且气性骄矜,未必能时时握得稳妥。他如今骤登高位,统领北疆军务,威势赫赫,只怕更加难以自持。我们……”她看向朱棣,未尽之言清晰明了。
朱棣明白她的担忧,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知你担心什么。他因献马之事对我心存芥蒂,如今权势更盛,或许会有动作。但我们身在藩国,谨守本分,不逾规矩,他即便不满,也难寻切实错处。父皇虽用他,却也从未真正对边将放下戒心。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几乎与此同时,北平城蓝玉府邸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府邸乃朝廷御赐,规制颇为宏敞。此刻,正厅内灯火通明,酒肉香气弥漫。蓝玉踞坐主位,左右皆是其心腹部将,席间还有数名姿色艳丽的女子陪侍劝酒——陛下默许将领在外可纳妾安置,蓝玉自然“从权”,新近收用了两名北地女子。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一名部将举杯高呼,“总兵官事,大权在握,足见陛下信重!冯胜那老儿,咎由自取,合该让位!”
“正是!侯爷用兵如神,此番北伐首功,理当主持大局!那些纳哈出的残部,侯爷弹指间便可平定!”
恭维之声不绝于耳。蓝玉满面红光,志得意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手一挥:“冯胜?不过一老朽耳!私心自用,治军无方,焉能不败?陛下圣明,知人善任!”
“北边那些残余,不过是捎带手的事。”他目光投向北方,野心灼灼,“真正的功业,在漠北深处!脱古思帖木儿,迟早是本侯的囊中之物!” 厅中顿时又是一片激昂的附和。
酒意与权欲蒸腾之下,蓝玉脑中闪过燕王朱棣那张平静拒绝他的脸,心头那根刺又隐隐作痛,眼神阴了一瞬,但随即被更澎湃的野心压下。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而在遥远的应天,一场关乎此次变局的另一场审问,刚刚落下帷幕。
郑国公常茂被单独押解至京后,并未公开审理,而是由皇帝朱元璋亲自于内殿讯问。具体问对内容,外界不得而知。但很快,便有隐约的消息在特定的圈子内流传开来:常茂在御前陈情,极力辩解,似乎将金山受降时的某些波折细节和盘托出,尤其是涉及前大将军冯胜与其女婿之间早已不和的旧怨……
这些私下流传的只言片语,并未见诸任何公开邸报,却似乎与冯胜最终被严厉追究、蓝玉得以擢升的结局,有着某种微妙的关联。当然,这些京城深宫内的曲折,远在北平的燕王夫妇,此刻是无从得知细节的。
仁寿宫书房内,烛火轻轻爆了个灯花。朱棣与徐仪华又低声议论了片刻朝局动向与北疆可能的变化,便也不再深谈。有些风波,需要时间去显现;有些人的命运,也非旁人可以臆测。
“罢了,夜深了,这些事多想无益。”朱棣揉了揉眉心,“朝廷自有法度,父皇更有乾坤独断。我们守好北平,便是本分。”
徐仪华亦起身,替他整理了下微皱的衣袖,温声道:“正是此理。眼下秋深,日常巡守、府中庶务,也需多加留意。”
两人相携转入内室,将外间的秋寒与朝堂的波澜暂隔于门外。然而,他们都清楚,冯胜的倒台与蓝玉的崛起,如同北地秋日骤起的劲风,已然改变了原本的格局。这风将吹向何方,又会带来什么,无人可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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