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烧红的铁球,挣扎着滚落西山脊梁,将最后一点余晖泼洒在空旷的马场上。风变得大了些,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土,打着旋儿,像一场无声而持久、迟迟不肯落幕的嘲笑,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秦怀瑜负手立在马车旁,身姿挺拔如孤松。那匹名为“碎月”的银灰骏马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偶尔悠闲地甩动长尾,驱赶着晚归的蚊虫。粗糙的缰绳在她纤细的指尖缠绕出一圈冷硬的弧度,仿佛她握着的不是绳索,而是某种无形的权柄。
对面,三位兄长并排而立,脸色比这沉暮的天色还要阴郁难看。他们强自挺直着背脊,维持着世家公子最后的体面弧度,仿佛这样就能将今天在马场上被反复践踏、早已碎了一地的骄傲与颜面,勉强拼凑起来。
大哥秦破军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清了清嗓子,声线压得又低又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试图找回长兄的威严:“时辰不早,上车,回府。”
秦怀瑜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嗤笑。她目光凉凉地掠过那辆帘幕低垂、仿佛藏着什么洪水猛兽的车厢,声音清晰而冰冷,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上车?和秦弄玉同车?”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后怕”,“我可不敢。谁知道这一路回去,车厢里会不会又传出哪句‘姐姐又瞪我了’、‘姐姐的眼神好凶’之类的金玉良言?届时消息传进诸位护妹心切的兄长耳中,怕是还没等到府门,众位兄长就要再次联手,给我上演一出挖眼、下跪、杖责的‘亲情三连’大戏。这等厚爱,我秦怀瑜——实在是消受不起。”
“你放肆!”三哥秦揽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暴喝出声,额角青筋跳动,就要冲上前理论。
一旁的二哥秦执璧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按住他的臂弯,阻止了他的冲动。秦执璧自己还骑在马上,勉强从脸上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语气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宽容”:“二妹,何必如此?白天……白天那些话,不过是我们顺着话头,吓唬吓唬你罢了,谁还真能对你动手不成?最多……最多事后让你给弄玉低个头,赔个礼,事情也就过去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揪着一点口角不放,闹得如此难堪?”
“顺着话头?吓唬我?”秦怀瑜眉峰陡然一挑,声音如同被触碰了逆鳞的龙吟,陡然拔高,惊得路边枯树枝头栖息的寒鸦扑簌簌四散飞起!“好一个轻描淡写的‘吓唬’!若我当时慑于你们人多势众,不敢据理力争,任由你们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坐实,此刻我怕早已被押回府中,趴在冰冷的祠堂地上,承受那实实在在的三十杖家法!”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锥子,一一钉过三人或愤怒、或尴尬、或躲闪的脸,语速放慢,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倒钩,狠狠撕扯着他们试图掩盖的虚伪:“诸位兄长一句轻飘飘的‘开玩笑’,就想将白日里那欲置我于死地的污蔑与威胁,全都一笔勾销?好一个‘严于律他人,宽以待己’的秦氏家风!”
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怎么?发现杖棍真的会打到自己的手,就赶紧改口说是玩笑了?发现自己理亏词穷,就反口骂我小肚鸡肠、揪住不放?敢情这秦府偌大的家规,是专门为我秦怀瑜一人设立的?对你们,就是可以随意曲解、灵活运用的装饰品?”
三哥秦揽星被她连番质问堵得脸色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却想不出有力的反驳,只能虚张声势地嚷道:“谁、谁说是这样!你……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呦——”秦怀瑜拖长了语调,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十足的戏谑,那尾音像是一把精致的扇面“唰”地展开,然后“啪”地一声,清脆而响亮地打在了对方脸上,“我不过是重复了一遍诸位白日的言行,你怎么就急眼了?莫非……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大哥秦破军与二哥秦执璧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难堪与无力,两人几乎是同时别过脸去,避开了秦怀瑜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被精准地戳中了心窝最虚处,连苍白的反驳都显得徒劳可笑。
就在这时,车厢那一直低垂的帘幕,被人从里面轻轻掀开了一角。秦弄玉探出半张精心修饰过、却依旧难掩苍白的脸。她眼眶泛红,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更显楚楚可怜。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软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深明大义”:
“怀瑜妹妹……千错万错,都是弄玉不好……是弄玉自己胆小,心思又重,才会……才会连累妹妹被哥哥们误会,惹出今日这许多风波……”她声音哽咽,恰到好处地停顿,让那份“自责”更加动人,“弄玉在这里,给妹妹赔不是了……”
她抬起泪眼,望向秦怀瑜,语气带着恳求,却悄然将“固执”、“赌气”的帽子扣了过去:“眼看天色已晚,父亲母亲定然还在府中等着我们一起用晚膳……妹妹,你就莫要再……再赌气了,好不好?我们早些回府,莫让长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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