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从朱雀街那头滚过来时,梨溶月正蹲在蔷薇花丛边,指尖捻着片被夜雨打湿的花瓣。青石板缝里还积着水,沾湿了她的素色裙摆,那喧闹声却像带着钩子,一下下扯着她的心脏,让她连指尖的湿冷都顾不上了。
昨夜的雨来得急,淅淅沥沥敲了半宿窗棂,陆旭风就是那会儿撑着油纸伞来的,靴底沾着泥,怀里却护着个油布包,递到她手里时还带着体温。“都备好了,”他声音压得低,伞沿遮住大半张脸,“侍女服是按迎亲队伍的样式做的,双丫髻的绒花也在里面,令牌揣好,跟着队伍走,城门明日看守会松懈些。”
她深吸口气,拢了拢身上半旧的青布外衫,布料粗糙地蹭过脖颈。上林庄园的花园静得只剩鸟鸣,可墙外的欢腾像潮水般漫进来——吹打乐声、百姓的喝彩、马蹄踏过青石板的笃笃声,混在一起,衬得她手里那枚黄铜令牌愈发沉。
“让让,让让!迎亲队伍要过来了!”
街边的吆喝声传来,梨溶月攥紧令牌,低头快步走出庄园角门。雨后的阳光格外亮,金晃晃地洒在积水上,映得人眼晕。两侧挤满了踮脚张望的百姓,蓝布短衫、绸缎长袍的人挤在一起,孩子们举着糖葫芦在人群里钻,笑闹声裹着雨后天晴的糖香飘过来。她顺着人流往街角挪,耳尖全是嗡嗡的议论。
“瞧瞧这阵仗!八抬大轿,鎏金马鞍,淮王殿下真是好命!”穿粗布褂子的老汉咂着嘴,手里的烟袋锅子都忘了点,“先皇在时就把他捧在手心,如今新皇登基,也半点没亏待,先皇百日释服就敢办喜事,这份恩宠谁比得上?”
旁边穿绫罗的妇人掩唇笑:“可不是嘛!听说前年冬天还闹了笑话,夜里错认了人家姑娘,硬把人抢回王府,被先皇罚跪了三天呢!”
“哦?还有这回事?”有人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了些,“我听我那在宫里当差的表舅说,就是为了弥补这桩错处,先皇才特批他今年无论如何都能成婚,不然哪能这么快?”
“啧啧,那谢家姑娘也是好福气,江南谢家跟太皇太后万家一样,都是家底厚得淌油的主儿,这亲事成了,淮王府更是如虎添翼……”
议论声像细针,扎得梨溶月心口发紧。她攥着外衫的下摆,趁人群往前涌的间隙,猛地钻进街角的窄巷。青砖墙面上爬着枯藤,阴影里凉飕飕的,她飞快解开外衫扣子,将布衫团成一团塞进墙缝——里面是件石榴红的侍女服,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料子虽普通,却和方才瞥见的迎亲队伍侍女装束分毫不差。
心跳得像要撞开肋骨,她理了理鬓发,发髻是今早按陆旭风教的法子梳的双丫髻,插着两支素银绒花,不扎眼合规矩。指尖触到脖颈间的令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定了定神,快步走出小巷。
迎亲队伍正好行到巷口,朱红的花轿缀着金铃,轿夫们抬着轿子稳步走,两侧跟着二十多个侍女,手里捧着礼盒、提着宫灯,红绸在风里飘得张扬。梨溶月深吸口气,低着头,装作整理裙摆的样子,贴着队伍边缘往里挤。
“你磨蹭什么?跟上!”前头的侍女回头瞪了她一眼,语气不耐烦。
梨溶月忙点头,脚步更快了些,指尖攥得发白。她能感觉到百姓的目光扫过她的后背,能听见轿子里隐约传来的环佩声,甚至能闻到队伍里飘来的熏香。
队伍慢慢往城门方向挪,锣鼓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可心里的石头却一点点落地。快到城门时,她悄悄抬眼,见守城的士兵正逐一检查通关文牒,却对迎亲队伍只是扫了一眼,便挥手放行——淮王的婚事,谁也不敢拦。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风忽然大了些,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身后的京城还在喧嚣,朱雀街的锣鼓声渐渐远了,可梨溶月的脚步却不敢停。她混在侍女队伍里,望着城外连绵的青灰色田埂,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丢下三日后的大婚,丢下裴文筠挂好的满园灯笼,也丢下了那个挂灯笼的人,她明明不爱他,不能与他成亲的,可是为何现在居然忍不住想回头搜寻他的身影。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迎亲的队伍出的城门并非西城门而是南城门。她三年前从西城门进来过,多多少少有点印象,方才随队伍一起出来,心中就有疑惑,此时人出来了就更加确定了,陆旭风与她约定的是西城门,这下她只能自己过去了。
迎亲队伍出了南门后又继续走了几里地,在望京亭处停下了,此处本是一处离京城很近的郊亭,地势偏高,既能歇脚又能回望京城。
淮王的迎亲队伍停留在此等待送亲队伍,梨溶月随着左右的人一起站在队伍里,她正想伺机溜走,却突然听到队伍前面的骚动混乱之声。
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梨溶月刚攥紧裙摆想往亭后溜,身后突然炸开一片尖叫——“快跑啊!有官兵!”
她猛地回头,只见原本整齐的迎亲队伍瞬间散成乱麻,穿石榴红的侍女们丢了礼盒、宫灯,抱着头往田埂里窜,轿夫们掀了空轿就跑,红绸被踩在泥里,沾满了脚印。梨溶月心口一紧,下意识跟着人群往侧面躲,可刚迈出两步,就见远处田埂尽头扬起一片烟尘,明晃晃的铠甲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官兵们举着长枪,已呈半圆之势围了过来,枪尖的寒光在阳光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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