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池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外使馆的。雪粒子打在他脸上,融成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玄色劲装后背已被汗湿,又在寒风里冻得发僵。廊下挂着的羊角灯晃了晃,恰好照见副使等几人正从东厢房出来,靴底碾过廊上积雪,留下深浅不一的印子。
裴大人还在里头?李池拽住个小吏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小吏刚要答话,东厢房的门就开了。裴文筠披着件石青色素面大氅,指尖还捏着半卷文书,见李池这副模样,眉头瞬间蹙起:慌什么?溶月呢?
廊下的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李池喉结动了动,把中午梨溶月被征群公主去公主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他攥紧拳:属下在外头守到戌时了,公主府里外都是侍卫,实在没法子......
裴文筠听完没立刻说话,转身回了房。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他侧脸线条冷硬。他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目光落在舆图上标注的边境关隘处:现在不能去硬要。
可梨姑娘她......
征群公主既敢扣人,就是算准了和谈的节骨眼。裴文筠打断他,声音沉得像压着雪的石板,我若亲自去,她反倒能拿溶月做筏子,逼咱们在地界上让步。他抬眼看向李池,你去叫管事老刘,就说使团轮值名册上该溶月当值了,无故缺勤按军法处置。让他去公主府传话,就说再不放人,咱们只能禀报秦将军——秦将军的脾气,若是秦将军去公主府要人那勒国皇室甚至九林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未免难看。
李池心里一松,应声就要走,却被裴文筠叫住。让老刘态度放恭顺些,只说请人,别露半分强硬。裴文筠望着窗外渐密的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角,她人在公主府里是否受到虐待?
依属下暗中查看,梨姑娘暂无危险,但是里里外外都有侍卫看守。
裴文筠没再说话,只抬手将案上的茶盏拨到一边,茶渍在宣纸上洇出个深色的圈。
李池找到老刘时,老管事正蹲在伙房门口翻检炭块。听明来意,老刘赶紧拍了拍棉袍上的灰,揣了块热饼就往公主府赶。等他回来时,外史馆的梆子已经敲过亥时了,雪片落得像筛子似的。
李护卫,老刘搓着冻红的手,哈着白气道,公主府的人说......说裴大人的那个俊俏小吏被公主留着说话,已经安置在西跨院住下了。还说有什么事,等明日天暖和了再说。
“果然不放人!”李池担忧又气愤,“两国正在谈判,这公主拘个小吏做什么?”
管事回道:“其他的他们也不肯多说。”
知道了。李池点头,让管事回去。
李池进来禀报时,裴文筠正站在窗前看雪,闻言回头时,灯影在他眼底投下片深沉的影,他的指节抵了抵窗棂,过了会,他交代李池,明日卯时三刻,你再让管事去一趟。
还说轮值的事?
裴文筠看向院外被雪压弯的竹枝,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冷意,就说使团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人,秦将军在营里发了火,说要按擅离职守治罪——不必提我,只说军法无情。
李池点头,见裴文筠眼底没半分波澜,赶紧应了声。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炸了声,映得案上那卷边境舆图,边角都泛着暖红的光。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外史馆的屋檐,都覆成了一片莹白。
会文馆的檐角还挂着未化的冰棱,晨光透过糊着素纱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堂中早已设下长案,大虞使团居左,勒国群臣列右,案上的青瓷笔洗里插着几支狼毫,砚台里的墨汁泛着清苦的香。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无声,却将空气烘得燥热,连廊下掠过的寒风,都似带着几分滞涩。
裴文筠坐在首座,石青色大氅的下摆熨帖地垂在膝前。他指尖轻叩案沿,目光先落在对面勒国丞相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昨夜整理边界文书至深夜,此刻看那老丞相眼底的红血丝,倒像是也为边界之事费了不少心神。
“昨日谈及河界,今日该论地界了。”大虞礼部的使臣清了清嗓子,将一卷泛黄的文书推到案前,“天启三年,太祖皇帝与勒国前代汗王曾立盟约:无鬼山以南,含青溪镇、落霞村、黑石堡三镇,归大虞云州管辖。此有盟书为证,勒国诸位请看。”
文书展开的瞬间,勒国丞相身后的年轻侍郎嗤笑一声:“一纸旧文罢了。无鬼山地势险要,历来是我勒国牧民冬季驻牧之地,何来归属之说?”
裴文筠抬眼时,目光恰好与那侍郎对上。他没接话,只示意身后的书吏:“取云州舆图来。”
书吏捧着卷横轴上前,在案上缓缓铺开。宣纸上的墨线细密清晰,无鬼山的山脊用朱笔勾勒,黑风口的位置标着三角记号,青溪镇外的那条月牙河,甚至画了三道弯折。裴文筠的指尖落在青溪镇的标注上,声音平稳无波:“青溪镇住户三百十七家,多姓周、林,世代以种植苜蓿、饲养役马为生。镇东有座龙王庙,始建于景和年间,庙前那棵老槐树,至今树干需三人合抱。”
勒国丞相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他侧头看向身侧的边境长史,那长史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喉结动了动:“牧民迁徙不定,哪能记得这些琐碎?”
“琐碎?”裴文筠的指尖移到落霞村,“落霞村背靠无鬼山北麓,村口有眼温泉,水温常年保持在四十度。村民以烧制青瓦为业,勒国上京宫殿的琉璃瓦,半数出自这里的窑口。我们北上而来的路上,遇见村西的李老汉送三车瓦料到云州城,我与他在驿站喝过茶,他说家里小孙子正等着开春去云州学堂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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