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静得能听见炭火星子炸裂的轻响。勒国的几位大臣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悄悄拽了拽丞相的袍角,却被老丞相用眼神制止。他咳了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早已凉透:“裴使君未免太较真。疆土归属,看的是战旗所至,而非这些家长里短。”
“战旗所至?”大虞的兵部主事往前倾了倾身,“天启七年勒国边军越界劫掠,是秦老将军率军击退,当时勒国可汗亲书的谢罪信,还在我兵部存档。去年冬,贵国牧民在黑石堡放牧,是我云州军送去了三十石草料,这些,丞相大人怕是忘了?”
勒国的年轻侍郎猛地拍了下案:“那是我军体恤民情,暂借土地!”
“借?”裴文筠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对面众人,“敢问借期几何?有借据吗?还是说,勒国的‘借’,就是占着不还?”他将舆图往中间推了推,“黑风口以北的鹰嘴崖,有贵国设置的了望台,这在盟约里写得明白,是勒国的界标。可诸位现在争的青溪镇,距离鹰嘴崖足有八十里,难不成勒国的地界,是靠嘴皮子往南挪的?”
勒国丞相的脸涨成了绛紫色。他攥着茶盏的指节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青瓷的纹路里。他本以为大虞使团对边境细节未必那般清楚,想借地利说辞占些便宜,可此刻看着舆图上那些清晰的标注,听着裴文筠报出的一个个地名、人名,忽然觉得先前的盘算落了空。
“裴使君何必咄咄逼人。”勒国的户部尚书打了圆场,“和谈本就是各退一步。不如这样,无鬼山的村镇我们可以让,但若大虞在盐铁互市上让三个点的税,这事也好商量。”
裴文筠没接话,只拿起案上的狼毫,在舆图边缘的空白处轻轻点了点。那动作极轻,却让勒国的几位大臣都绷紧了神经。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盐铁互市的税利,两国早已经定了章程,陛下的旨意里写得明明白白,我做不了主。但边界的事,也请诸位回去转告勒王:要么按天启三年的盟约来,要么,咱们就请秦老将军来评评理——他老人家此刻就在云州城外驻军,听说正嫌冬日里练兵太闲。”
“你!”年轻侍郎猛地站起,袍摆扫过案上的笔洗,青瓷盏在桌面上磕出脆响,几滴墨汁溅到了舆图上,在“黑石堡”三个字旁边洇出个小墨点。
裴文筠的目光落在那墨点上,没动怒,反而笑了笑:“看来这位大人也觉得黑石堡该是大虞的地界,不然怎么把墨点落在这里?”
堂外的风忽然大了,卷起廊下的积雪扑在窗纱上,留下一片模糊的白痕。勒国丞相看着那片白痕,又看了看裴文筠平静的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说云州军昨夜换了防,城门外的营地里多了几十辆运粮草的车,看那样子,根本不是要撤兵的架势。
“这事……我们需要再议。”勒国丞相终于松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请裴使君给我们半日时间,下午再回话。”
裴文筠放下狼毫,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圈。他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得提醒诸位,秦老将军的脾气急,若是等得久了,说不定会亲自来会文馆‘请教’边界的事——他老人家打仗是好手,论起地界来,怕是比我还清楚。”
勒国的大臣们鱼贯而出时,脚步都有些踉跄。廊下的积雪被他们踩得咯吱作响,晚霞的红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让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裴文筠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会文馆的角门外,才缓缓转过身。案上的舆图还摊着,阳光落在“青溪镇”三个字上,将墨迹晒得微微发烫。他抬手摸了摸那三个字,指尖掠过纸页上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笃定。
“使君,”身后的书吏低声问,“真要请秦将军来?”
裴文筠收回手,将舆图卷好,淡淡道:“不用。他们只是需要个台阶下。”他看向窗外渐晴的天,“雪快停了。等他们想通了,边界的事,也就定了。”
堂中的炭盆还在烧着,银丝炭的灰烬积了薄薄一层,盖住了底下的火星。但仔细看,能发现灰烬的缝隙里,正有微弱的红光在跳动,像藏着颗不肯熄灭的心。
暮色刚浸过外史馆的飞檐,廊下的羊角灯刚被小吏点上,橘色的光透过纱罩,在积着薄雪的青砖上投下团模糊的暖影。裴文筠披着石青大氅从会文馆回来,袍角扫过阶前的雪沫,留下串浅痕——下午的谈判扯了近四个时辰,到日暮时才松口定了三处地界,此刻他眉宇间还凝着些疲惫。
“使君,”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池掀帘追上来时,玄色劲装的肩头还沾着碎雪,显然是在风雪里跑了一路,“公主府那边有信了。”
裴文筠抬手解下大氅,递给侍立的小吏,指尖触到炭盆边的铜炉,才觉出些暖意。“老刘回来了?”他转身时,檐角的灯影恰好落在他眼下,映出片淡淡的青。
“刚到,在偏院等着。”李池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发皱的纸笺,指尖因冻得发僵,捻纸角时微微发颤,“征群公主亲自见了他。那公主还不知梨姑娘女扮男装,说……说瞧着是个妙人,生得比勒国的玉像还俊。”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低了些,“还说,若使君肯割爱,皇室库房里的金银珠宝、历代字画,任您挑三样。另外送四个通译仆从,说是勒国最得力的人手。”
“割爱?”裴文筠接过纸笺,指尖在“个爱”二字上轻轻一顿。檐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他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撞在刚暗下来的天色里,竟带着些裂冰似的冷意。不等李池说话,他抬手将案上的茶盏狠狠掼在桌角——青瓷碎裂的脆响混着残茶溅开,在摊开的文书上洇出个深色的圈。
“梨溶月是我的夫人现在的身份也是我的亲信,”他转过身,眼底的倦色全被怒火烧透,声音却冷得像结了冰,“何时成了能摆在台面上,用金银换的物件?”他指节抵着案沿,指腹因用力泛白,“先有淮王抢人,如今勒国公主也来凑趣——用古玩换活人?这行径,比市井泼皮还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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