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席上没什么意思。”裴文筠走上前,指尖替她拂去发上的雪,“带你出去走走?方才听勒国的随从说,北市今晚热闹。”
梨溶月眼睛亮了亮:“真的?”她前日跟着逛了半条街,还没看够那些挂着铜铃的毡帐。
“自然是真的。”裴文筠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暖意透过指尖传过来,“裹紧些,外面风大。”
两人从使馆角门出去,刚拐过街口,就被一片光亮撞了满眼。北市的灯果然比前日更盛,家家户户的檐下都挂着灯,羊角灯、琉璃灯、走马灯,一串一串连到街的尽头,把雪地照得透亮。卖糖画的老汉跟前围了群孩子,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个展翅的凤凰,糖浆遇冷凝出琥珀色的光;穿翻领胡服的商贩正蹲在马灯下剖松子,指缝间漏下的碎壳被风卷着打旋,粘在隔壁摊位的毡帐上,冻得硬邦邦的。
“你看那个!”梨溶月拽着裴文筠的袖子跑到个卖皮影的摊子前。摊上支着个小布框,框里立着几排皮影人,有披甲的将军,有梳髻的仕女,最妙的是个骑鹿的仙人,鹿角上还缀着银丝做的星子,在灯影里一晃,竟像真有流光在动。摊主是个白发老妪,正用细杆挑着个小吏皮影,在框上走了两步:“姑娘瞧瞧?这是中京最好的影戏班子用的,关节都能转呢。”
裴文筠拿起那骑鹿仙人的皮影,指腹蹭过鹿身的刻纹,木质的肌理带着些微的暖。“倒是精巧。”他低声道,“比咱们京里的皮影,线条更粗些,倒有北地的硬朗。”
梨溶月轻轻拨了下仙人的衣摆,皮影在灯光下投出晃动的影子,像要从布框里走出来似的。“看看就好,咱们还有正事呢。”她把皮影放回摊上,转身时,瞥见斜对面的摊子上插着串红彤彤的果子,“那是什么?”
“是沙棘果,北地特有的。”裴文筠牵着她走过去,“勒国人爱用它熬果酱,酸甜得很。”他买了一小串,递到她嘴边,“尝尝?”
梨溶月咬了一颗,酸得眯起眼,舌尖却又泛出点甜。“像极了北地的性子,看着凛冽,倒藏着点软和。”她含着果核笑。
两人并肩往前逛,裴文筠忽然道:“今日是勒国的腊八节。”
“腊八?”梨溶月愣了愣,“咱们大虞的腊八,要喝腊八粥,还要祭祖呢。”
“勒国的中京王庭,受咱们风俗影响深,也过腊八。”裴文筠指着前面挂着“凝香楼”幌子的铺子,“不过他们的节,总带着北地的模样。腊八粥是要喝的,可里头除了米豆,还得放些羊肉丁、奶疙瘩,说是暖身子。”他顿了顿,又指向街角的烤肉摊,“你看那摊子,寻常日子只卖些素串,今日却挂满了羊肉串,油滋滋的,也是腊八的讲究。”
烤肉摊的老板正用铁签翻着肉串,油脂滴在炭火上,“滋啦”冒起串白烟,香气裹着烟火气飘过来,竟在冷空气中凝成了可见的白雾。梨溶月吸了吸鼻子:“闻着倒比咱们的腊肉香。”
“他们的羊肉本就好,什么节日都少不了。”裴文筠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过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的腊八祈福。”
梨溶月停下脚步:“什么样的?比咱们挂桃木符有意思?”
“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裴文筠握紧她的手,“走,这边近。”
两人拐进条窄巷,墙缝里的夜香花早谢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抖。巷口的风卷着远处的梆子声,敲得城墙根的柳树枝沙沙响,枝桠上挂着的冰棱子时不时坠落,砸在地上碎成几截。快到巷尾时,梨溶月忽然“呀”了一声——前面的夜色里,竟浮着片红彤彤的光。
那是座不大的寺庙,青砖院墙爬满了枯藤,山门紧闭,却挡不住院里的光亮。裴文筠牵着她绕到寺后的院墙下,隔着半人高的矮墙往里看——院里栽着棵老榆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桠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丝绸红带子,风一吹,带子飘起来,像燃着的火。每根带子上都写着字,有的是“愿家人安康”,有的是“盼来年丰饶”,还有的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想来是孩子的心愿。
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红带子上的墨迹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墨香和丝绸的柔气。梨溶月看得呆住了,指尖无意识地抓紧了裴文筠的袖口:“这……这也太好看了。”
“勒国人信这个。”裴文筠低声道,“腊八这天,不管是贵族还是百姓,都会来这里系根红带,说是老榆树能通神明。你看那些带子,有绫罗的,有粗布的,却都系得整整齐齐,倒不分什么贵贱了。”
风又起了,满树的红带子簌簌作响,像无数人在低声絮语。梨溶月忽然踮脚,往裴文筠鬓边别了片刚从墙根捡的柳叶——叶子早冻得干硬,一触就掉了半片。“方才你说祈福的时候,眼里的光,比这满树的红带子还亮。”
裴文筠失笑,摘了那片碎叶塞她手里,指尖碰着她冻得冰凉的指腹:“那是因为身边有你。”他抬头望了眼满树的红带,又看了看梨溶月被灯光映得发红的脸颊,喉间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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