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入怀花千树 第110章 特使北行化纷争1

暮秋的东宫崇文殿，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案上堆叠的奏疏泛着冷硬的纸光。勒国侵占无鬼山百里疆域的急报已压了三日，朱红的“急”字在烛火下像凝固的血，太子李珩捏着奏疏的指节泛白，指腹将纸边搓得发毛。

殿中站着的参知政事苏煜青，一身深紫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只是鬓角沾着的墨渍尚未拭去——方才在政事堂舌战群儒，又听闻太子召见，便急匆匆赶来，连官袍都未来得及整理。他见太子神色凝重，上前一步躬身：“殿下召臣，可是为勒国犯境之事？”

李珩抬眼，将奏疏扔在案上，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苏大人自己看！勒国骑兵已烧了无鬼山下三个村落，百姓流离失所，可枢密使梁文焕称病不出，老将们要么说‘年事已高’，要么说‘军饷不足难出兵’——你前些日子力主推行新法，说能扭转积贫积弱，如今倒是说说，这军饷从何而来？这疆土怎么守？”

苏煜青捡起奏疏，指尖划过“无鬼山失守”四字，眉头拧成川字，语气却依旧坚定：“殿下，正因军饷匮乏、兵力孱弱，才更要推新法！均输法可理顺漕运、裁汰冗余开销，青苗法能助农桑、让百姓有粮可缴，保甲法可练乡兵、补边军之缺——只要新法落地，三年之内，国库充盈、兵力强盛，别说收回无鬼山，便是北上震慑勒国，也绝非难事！”

“三年？”李珩猛地站起身，绕着案桌走了两步，龙纹常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尘埃，“苏大人，勒国的骑兵不会等我们三年！如今他们已在无鬼山扎营，下一步就要犯我北部边境，你让本宫怎么等？”他指着殿外，声音陡然拔高，“三司使递了辞呈，说新法‘动摇国本’；昨日还有几位同知枢密院事称病告假，连户部司拨给边境的粮草都卡在粮料案发不出——你可知粮料案的主事是开国勋贵秦家的旁支？度支司里，两位出身江南名门望族陆家、谢家，另一位还是官宦世家韩家的女婿！你推行新法，得罪的是这满朝的勋贵、望族与官宦亲眷，现在本宫连调派一个主事都难，怎么推新法？怎么筹军饷？”

苏煜青抬头，目光灼灼地迎上太子的视线，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殿下！这些人哪是忧国忧民？秦国公的侄子借着秦家勋贵名头，在收置粮上不知贪墨多少银钱，青苗法一推，他的财路就断了；陆家商贾出生，在江南占着千顷良田，世代靠佃租过活，谢家占着大虞最长的水系清江，私家码头不计其数，均输法要清查土地、核定赋税，他们自然不愿；韩家靠着门生形成的官宦关系，包揽了半数军需采买，新法要规范军需流程，等于断了他们的油水——这些人留着，只会拖累大虞！”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新法条文放在案上，指尖重重敲着“裁汰冗官”二字：“如今朝中冗官多半是勋贵子弟靠恩荫入仕，名门望族借举荐占着闲职，还有官宦世家安插的亲信，若不趁此时机厘清吏治、削除冗余，将来更难推行新法！臣恳请殿下，以江山为重，莫要因这些人的要挟，误了救国大计！”

“以江山为重？”李珩苦笑一声，拿起新法条文，翻了两页又重重合上，“苏大人，你可知父皇病重，淮王虽禁足解除，活跃于京城的各大官宦之家，还与秦家暗通款曲，听说江南谢家更是悄悄给淮王府送了粮饷！若此时强行裁汰冗官、动他们的利益，勋贵们联手闹起来，淮王再趁机生事，这东宫、这京城，都会乱！”他顿了顿，语气软了几分，“本宫不是不认同新法，只是时机未到。待父皇病愈，待边境安稳，本宫再与你合力推行，可好？”

“时机？”苏煜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殿下，时机从来不是等出来的！无鬼山的百姓现在正受勒国屠戮，边境将士连御寒的棉衣都没有——那些勋贵们还在府中宴饮，名门望族忙着囤积粮食，官宦世家借着采买之名中饱私囊！再等下去，等勒国站稳脚跟，等他们把国库掏空，大虞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苏煜青忽然又道：“太子殿下，当拿出陛下废相那般的决心！”

“你！”太子气的指着他半天说不出字，丞相赵静庵是他的岳父，太子妃的父亲，皇帝执意废相，丞相被分权，称病大半年，郁郁而终，太子妃虽明事理，可是这也成了他们夫妻二人之间那根不能明说的刺，他知道废相对大虞来说是得利的，他作为大虞继承人，不用动手却收着利益，现下是得了便宜便不能卖乖，此时指着苏煜青却不能说什么。

站在殿角的裴文筠，握着卷轴的手微微收紧。这一年来，他虽以勘测治理为业，却也清楚朝中局势——苏煜青的新法切中要害，可行事太过刚硬，连太子母族那边的勋贵亲戚、门生天下的韩家，都因新法受损，如今太子受制于各方势力，根本无力支撑他。裴文筠看着苏煜青泛红的眼眶，心中满是沉重，却终究只是沉默——他只是太子中允，人微言轻，即便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煜青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恳求：“殿下，臣愿去国公府说服秦老将军，愿去安抚江南望族，哪怕让臣自请降职，只要能推行新法，臣都愿意！至于韩家那边，臣也可去东州面见韩教授，陈明新法对大虞的益处，求他劝导要求门生莫要从中作梗！”

李珩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何尝不知苏煜青的忠心？何尝不明白新法的益处？可那些人握着部分兵权，掌控着地方财赋，如今的大虞，就像一艘破船，稍有不慎就会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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