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雪后初霁,阳光难得慷慨地洒下来,将屋檐下的冰溜子照得晶莹剔透,滴滴答答地化着水。念念坐在堂屋的方桌前,面前铺着信纸,手里握着二哥从镇上给她带回来的那支新钢笔——暗绿色的笔杆,沉甸甸的,出水流畅。她要给外公写信。
墨水瓶是新打开的,带着淡淡的墨香。念念端坐,腰背挺直,略一沉吟,便落笔写下:
外公:
见信如晤。
家里刚下过一场大雪,现在出了太阳,院子里亮堂堂的,屋顶的雪开始化了,嘀嘀嗒嗒的,像在唱歌。爷爷说这是好兆头,化雪迎春。
写信给您,是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外公。第一个,大哥今天来信了!他说攒了好几年的假,今年终于批下来了,腊月二十六左右,就能带着大嫂、安安,还有晓岚姐姐一起回家过年!信是今天下午到的,爷爷念信的时候,手都在抖,娘当时就掉眼泪了,是高兴的。现在家里可热闹了,娘和二婶已经开始张罗着打扫屋子、拆洗被褥,爹和爷爷商量着等大哥回来再杀年猪,二哥三哥在检查房屋,红兵红军两个皮猴子听说安安弟弟要来,兴奋得满院子跑。大家都盼着呢,爷爷奶奶更是天天数着日子。
外公,您去年因为军务没能回来,我们都很想您。今年大哥他们回来,家里就更团圆了。不知道您那边忙不忙?今年过年,能抽出时间回来吗?要是能回来就太好了,安安还没见过太姥爷呢,大哥大嫂也想您。要是军务实在走不开,您也别太挂念,我们在家一切都好,您一定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天冷加衣。娘常说,您年纪大了,不比年轻时候,要自己多当心。上次您信里说肩膀有些酸,念念记着呢,让娘找了村里会推拿的七爷爷问了几个穴位,画在下面,您让警卫员叔叔或者医生帮您按按,或许能舒服点。(念念在信纸下方空白处,认真地用简笔画了几个小人,标出了肩井、天宗等穴位的大致位置。)
第二个好消息,是关于念念学习的。这次期末考试,念念还是年级第一。数学周老师说,初三的课程我已经基本吃透了,建议我如果有余力,可以开始接触一些高中的核心内容。我正在看您上次寄来的那本《高中数学精要》,有些地方不太明白,做了记号,等下次写信再向您请教。班上来了个新同学,发生了一点小误会,不过已经解决了,校长和周老师都很公正。通过这件事,念念更觉得,做人做事,道理和品行最重要。
家里其他人都好。爷爷奶奶身体硬朗,爹娘也是。二哥在木器厂干得不错,吴主任很器重他。二嫂在学校代课,孩子们都喜欢她。三哥在家一边帮爹娘干活,一边重新学习,进步很大,现在已经能看懂不少高中题目了。红兵红军学习比以前用功多了,上次考试都得了不错的分数,二叔二婶可高兴了。队里的‘火坑’和饲料,乡亲们用着都说好,赵队长说开春还要扩大。
外公,您一个人在京城,要照顾好自己。少抽烟,多喝热水。下雪路滑,出门一定要当心。有什么想吃的家乡口味,就写信来,娘和二婶做了给您寄去。
盼回信,盼团圆。
祝外公身体健康,工作顺利,笑口常开!
外孙女:念念
腊月十八
写完后,念念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检查是否有错字或语句不通的地方。她将那份简单的穴位示意图又描清楚了些。然后,将信纸小心地折好,装入信封。在信封上,她用工整的字迹写下外公在京城的地址,还有那个令人敬畏又亲切的名字:陈震霆 首长 亲启。
这封信,连同她这段时间整理出来的几个学习上的疑问(写在了另一张纸上),还有母亲特意装的一小包自家炒的、喷香的原味南瓜子(外公以前信里提过喜欢吃),一起放进了一个大些的信封里。明天,二叔正好要去公社办事,可以帮忙寄出去。
做完这些,念念走到院子里。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耀眼的白光,空气清冷,却带着阳光的暖意。她想象着外公收到信的样子,是在那间摆满书籍和地图的简朴书房里?还是在忙碌的会议室间隙?外公看信时,严肃的脸上会不会露出一丝笑容?会不会用手指轻轻点着那个简陋的穴位图,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知道,外公肩负重任,未必能如家人所愿回来过年。但她还是要问,要表达那份最质朴的牵挂和期盼。就像外公每次来信,总会关心最琐碎的细节:念念最近长个了吗?晚上学习油灯够不够亮?你娘的老寒腿今年犯没犯?
血脉亲情,家国责任,有时会让人分隔千里,但那份根植于心底的惦念与关怀,却永远如同这冬日的阳光,看似清浅,却能穿透最凛冽的寒风,温暖彼此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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