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上学期过半的时候,班里忽然来了个插班生。
那天上午第二节课间,班主任周老师领着一个女孩走进教室。女孩个子比念念高出一头多,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穿着一身在这个年代、这个乡村中学显得格外扎眼的衣裳——不是常见的蓝灰布褂,而是一件浅驼色的呢子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鲜亮的红围巾,脚上是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她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辫梢系着红色的蝴蝶结,皮肤白皙,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城里人才有的、毫不掩饰的打量与倨傲。
“同学们,安静一下。”周老师敲了敲讲台,“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王晓玲同学。王同学是从京城转学过来的,以后就在我们班学习了。大家鼓掌欢迎。”
教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大部分同学都好奇地、甚至有些怯生生地看着这个仿佛从画报上走下来的“城里小姐”。京城!那是多么遥远而神秘的地方!
王晓玲站在讲台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说不清是礼貌还是别的什么的笑意。当她的目光扫过第一排那个格外娇小的身影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矜持的模样。
周老师环视教室,目光落在念念旁边的空位上(原来的同桌因为家远住校调去了宿舍区)。“王晓玲同学,你先坐到张念念同学旁边吧。张念念同学学习很好,你们可以互相帮助。”
王晓玲点点头,拎着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书包(这又是稀罕物),在众目睽睽下走向念念旁边的座位。她走过时,带来一股淡淡的、不同于汗味和泥土味的香气,像是雪花膏,又像是某种香皂的味道。她在念念身边坐下,将书包塞进桌肚,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优雅。
念念能感觉到新同桌投来的、带着明显审视意味的目光。她转过头,对王晓玲礼貌地笑了笑:“你好,我叫张念念。”
王晓玲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转过头,开始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一个铁皮的、印着**图案的铅笔盒,几本崭新的、封面漂亮的笔记本,还有一支在这个乡村中学几乎见不到的、带橡皮头的自动铅笔。每一样东西,都无声地彰显着与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
起初几天,王晓玲还算安静。她上课不怎么听讲,要么低头摆弄自己的文具,要么望着窗外发呆。老师提问,她也大多摇头说“不会”。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和隐隐的优越感,却像一层透明的屏障,将她与班里其他同学隔开。她不太跟人说话,即使有人主动搭讪,她也只是简短回应,眼神里总带着点“你们不懂”的意味。关于她的“背景”也在班里悄悄流传开来:听说她爸爸是从京城调来的大干部,现在是县税务局的局长!怪不得这么气派!
念念起初并未在意。她心思都在学习和自己的计划上,对新同桌的冷淡和疏离并不以为意,只要互不干扰就好。直到一次课间。
那天课间,念念正低头研究一道物理题的几种解法,同桌的王晓玲不知为何,心情似乎不太好,拿出一个漂亮的铁皮糖盒,“啪”一声打开,自己捡了一颗奶糖放进嘴里,然后“随手”将糖盒往念念这边推了推,盒盖敞开,里面五颜六色的糖果很是诱人。几个附近的女同学好奇地看过来。
念念抬头,看了一眼糖盒,礼貌地摇摇头:“谢谢,我不吃。”
王晓玲却似乎没听见,或者说,她压根没打算听念念的回答。她用手指敲了敲糖盒边缘,对着旁边一个平日胆子较小、家境也一般的女同学扬了扬下巴:“喂,你,想吃糖吗?”
那女同学有些窘迫,红着脸摇了摇头。
王晓玲撇撇嘴,收回糖盒,自己又拿了一颗,一边剥糖纸,一边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说:“乡下地方,连糖都没吃过好的吧?这可是京城带来的。”语气里那种不加掩饰的轻蔑,让周围几个同学脸色都变了变。
念念皱了皱眉,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看题。她不想惹事。
然而,王晓玲似乎把念念的沉默当成了怯懦。她瞥见念念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过程,还有旁边那本明显是手抄的、纸张粗糙的“高中物理初步”笔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哟,还挺用功。”王晓玲凑近了些,声音带着刺,“这么小的个子,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吗?别是瞎写充样子吧?”说着,竟然伸出手,想去拿念念那本手抄笔记。
念念抬手按住了笔记,抬头看向王晓玲,眼神平静:“这是我的笔记。”
王晓玲的手停在半空,没想到念念会直接阻拦。她脸上有点挂不住,尤其是在周围同学的目光注视下。她收回手,却故意用胳膊肘“不小心”撞了一下念念放在桌角的铁皮铅笔盒(用了很多年的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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