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正月十五的元宵吃过,外公也离开了,年就算彻底过完了。积雪在日渐温暖的阳光下消融殆尽,裸露的土地吸饱了雪水,变得黝黑松软。田埂边、院墙角,悄然钻出了最早一批荠菜的嫩芽,星星点点的绿意,怯生生地报告着春的消息。
我满七岁了。虚岁八岁。在这个年代,在村里人眼中,已经算是个“半大孩子”,能帮家里做些正经事了。母亲开始更系统地教我针线,爷爷偶尔会让我帮着记些简单的账目。但我知道,我心里装着的“大事”,和这些都不一样。
“火坑”的成功,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远远荡开。整个正月,家里就没断过来打听、取经的人。父亲、爷爷、二哥二嫂,不厌其烦地解释、演示。队里正式开会定了,开春化冻,就要在公用的两间牲口棚边上,依样建几个更大、更规范的“火坑”育苗床,由建国和林雪主要负责技术指导,争取让全队都能提前育上辣椒、茄子、黄瓜等夏菜的苗。
这当然是好事,是“大事”。但我的目光,却落在了别处。
那天,我去二叔家找两个堂哥玩,无意间瞥见二婶从一个小瓦罐里,抓出一把暗红色的东西,混着麸皮,撒给院里的几只母鸡。鸡们抢食得格外欢腾。
“二婶,这是啥?”我凑过去问。
“哦,这个是‘糖稀渣’,年前熬红薯糖稀滤下来的。”二婶随口答道,“掺着喂点,鸡肯下蛋。”
我心中一动。糖稀渣……富含残糖和粗纤维。红薯……我记得外公闲聊时提过,南方有些地方用红薯藤发酵后喂猪,长膘快。那么,除了直接喂鸡,能不能……?
我没有立刻说什么。回到家里,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猪圈里那两头半大的克郎猪,开春后食量见长,但喂的主要还是剁碎的野菜、少量的麦麸和刷锅水,偶尔有些豆渣就算是“营养餐”了。鸡窝里的五只母鸡,开春后下蛋渐渐勤快起来,但饲料无非是谷糠、草籽和家里偶尔省下的几把瘪谷。
“营养不够。”我心里冒出这个词。是从外公那些大部头书里,还有他偶尔和建国哥讨论时听到的。作物要肥,牲畜也要“肥”——营养。
一天晚饭后,全家围坐在堂屋,趁着油灯的光商量开春后“公家”火坑育苗的具体安排。等大人们说得差不多了,我放下手里假装在玩的几颗石子,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爷爷,奶奶,爸,妈,二哥,二嫂,”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咱们家的猪和鸡,开春后是不是也得加点‘好料’?”
大人们一愣,都转头看我。爷爷笑着问:“念念有啥想法?说说看。”
我指了指后院方向:“‘火坑’能让菜长得快、长得好,是因为给了它们冬天没有的暖和,还有肥。猪和鸡不长个、不下蛋,是不是也缺东西?我看二婶喂鸡用糖稀渣,鸡就爱吃。咱家熬过糖稀,渣子不多,但咱队里,家家户户秋后都堆着好多红薯藤、花生秧吧?还有豆子收完的豆秸,玉米收完的苞米芯子……现在都堆在队部院子或者各家柴火垛边上,除了当柴烧,没啥大用。”
建国哥眼睛亮了一下:“念念,你的意思是……把这些东西弄成饲料?”
“嗯。”我用力点头,“外公书里提过,有些地方会把秸秆什么的发酵了喂牲口。咱们能不能试试?红薯藤、花生秧晒干了硬邦邦的,猪肯定不爱吃,要是能想办法弄得软和点、有点甜酸味,说不定猪爱吃,还肯长膘。鸡的食小,可以试试把豆秸、苞米芯子碾碎了,炒一炒,或者蒸一下,拌在糠里。”
林雪若有所思:“这想法很有意思。植物秸秆经过一定处理,确实可以部分替代精饲料,提高利用率。不过具体怎么发酵、处理,得有方法,不然可能发霉或者效果不好。”
外公捋着胡子,沉吟道:“念念观察得细。农村里,饲料确实是个大问题。人还没完全吃饱,牲口的口粮就更紧巴了。要是能把那些看似没用的东西利用起来,哪怕只是补充一部分,也是大功德。我依稀记得,早年游历时,在北方见过牧民处理草料,似乎有用青贮的法子,但那是大量青草。咱们这些干秸秆……或许可以试试简单的糖化或者发酵?”
父亲抽着旱烟,眉头微蹙:“主意是好主意。可这‘试试’,万一不成,浪费了工夫柴火不说,糟蹋了东西……”
母亲轻轻拍了我一下:“孩子家家的,净想些没边的事儿。先把人顾好再说。”
我有点着急,但知道不能硬顶,便看向最能接受新事物的二哥二嫂。
建国哥和林雪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雪开口道:“爸,妈,念念这个思路,我觉得值得琢磨。不一定是现在立刻大搞,我们可以先小规模试一试。比如,就用咱们家现有的红薯藤和豆秸,少弄一点,按念念说的和外公提的法子,试试看怎么处理猪和鸡更爱吃。就算不成,损失也不大。万一成了,那可是能给队里、给家家户户省下不少饲料粮,猪长得快,鸡下蛋多,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开春了,地里活还没上来,我和建国晚上有点空闲,可以帮着念念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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