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堂内,炭火烧得比往日更旺。
赵媛媛靠坐在临窗的暖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崭新的锦被。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云纹软绸寝衣,外罩同色薄棉比甲,头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簪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脂粉,却泛着淡淡的、健康的红晕。
她的手,正不自觉地抚着小腹。
那里还平坦,什么都感觉不到。
可太医确凿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娘娘脉象滑而有力,如珠走盘,确是喜脉无疑。已有一个多月,胎象稳固。”
她有孩子了。
和王程的孩子。
赵媛媛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那笑意是从心底漾出来的,藏不住,也不想藏。
蕊初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自家娘娘这副模样。
她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娘娘嫁入王府大半年,虽然王爷待娘娘敬重有加,可这子嗣之事,终究是悬在心头的大事。
如今好了,一切都好了。
“娘娘,王爷说稍后就到。”
蕊初轻声道,“张总管已经送了好些补品衣料过来,库房那边也开了,说是王爷吩咐,娘娘需要什么,只管去取。”
赵媛媛点点头,目光却一直望着门口。
她在等他。
虽然知道他一定会来,可还是忍不住期盼,期盼他能早点来,期盼他能……像寻常丈夫得知妻子有孕时那样,露出欣喜的表情。
哪怕只是一点点。
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
沉稳,有力,不疾不徐,是王程特有的步伐。
赵媛媛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门帘被掀起,王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肩头却沾染了些许晨露的湿意,显然是匆匆赶来,未及更衣。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赵媛媛身上。
四目相对。
赵媛媛看见,他素来冷峻的眉眼,在这一刻,似乎柔和了些许。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软的情绪。
“王爷。”她轻声唤道,想下炕行礼。
“别动。”王程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太医说了,要静养。”
他的手温热有力,隔着薄薄的寝衣,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赵媛媛顺势坐回去,仰脸看他,眼中水光盈盈:“王爷……您都知道了?”
“嗯。”
王程在炕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他的手心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可此刻握住她的力道,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赵媛媛摇摇头,唇角笑意更深:“没有不适。就是今晨有些反胃,才请了太医……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喜事。”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女子特有的羞涩和期盼:“王爷……高兴吗?”
王程看着她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高兴。”他回答得简短,却肯定。
赵媛媛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星子。
她反握住王程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妾身……妾身也很高兴。这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妾身定会小心,定会让他平安降生。”
“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
王程抬手,将她颊边一缕碎发拢到耳后,“辛苦你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赵媛媛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不是委屈,是太欢喜了。
欢喜到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化作泪水。
王程怔了一下,伸手拭去她的泪:“哭什么?”
“妾身……妾身是太高兴了。”
赵媛媛抽噎着,却还在笑,“王爷待妾身这样好,如今又有了孩子……妾身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王程沉默片刻,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赵媛媛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温暖和安心包裹。
这是她的丈夫。
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实的依靠。
“王爷,”许久,赵媛媛轻声开口,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忧虑,“外头……是不是不太平?妾身听说,秦桧、王子腾他们被放出来了,还有北疆……”
王程低头看她:“这些事,你不必操心。”
“可是妾身担心。”
赵媛媛抬起头,眼中满是纠结,“妾身是父皇的女儿,可如今更是王爷的妻子。父皇他……他猜忌王爷,妾身知道。妾身夹在中间,实在……”
她说不下去了。
一边是生身父亲,一边是丈夫和未出世的孩子。
这种两难的境地,让她这些日子夜夜难眠。
王程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赵媛媛,你听清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你嫁入秦王府,便是秦王府的人。你的家在这里,你的丈夫在这里,你未来的孩子也在这里。至于宫中……”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赵佶是你的父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但他更是大宋的皇帝。
而本王,是大宋的秦王,是北疆的统帅。君臣之间的事,自有君臣的法度。你不必为难,也不必选边站。”
赵媛媛怔怔地看着他。
“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王程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安心养胎,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其他的,交给本王。”
这话像是一道赦令,瞬间卸下了赵媛媛心头沉甸甸的负担。
是啊。
她是赵佶的女儿,可她更是王程的妻子。
如今,她腹中有了王程的骨肉,这才是她最该珍视、最该守护的。
“妾身明白了。”
她重重点头,眼中重新漾开温柔的笑意,“妾身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王爷……您也要保重。”
王程“嗯”了一声,松开她,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太医说,要多久才能显怀?”他问,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丝好奇。
赵媛媛脸一红:“大概……四五个月吧。太医说了,前三个月最是要紧,要小心养着。等满了三个月,胎坐稳了,便好些。”
王程点点头,像是记下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多是赵媛媛在说,王程在听。
她说起太医的嘱咐,说起想给孩子做些什么小衣裳,说起今晨得知有孕时又惊又喜的心情……
王程始终耐心听着,偶尔回应一句。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透过窗纱洒进来,将整个栖梧堂照得暖融融的。
这一刻,没有朝堂的算计,没有北疆的烽火,只有一对即将为人父母的夫妻,分享着生命延续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