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愈发西沉,将蔚州城下的战场染得一片血红,仿佛连天地都在为方才那惊艳的一刀而震动。
尤三姐策马回归本阵,橙红色的身影在万千目光注视下,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
她微微喘息,胸口起伏,俏脸上兴奋的红晕尚未褪去,混合着溅上的几点血珠,更添几分沙场丽色的娇艳与飒爽。
手中双刀血迹未干,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万胜!尤将军万胜!”
宋军阵营的欢呼声如同海啸,一浪高过一浪。
普通士卒们挥舞着兵器,脸色激动得通红,看向尤三姐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狂热。
王爷身边的女眷尚且如此了得,此战怎能不胜?
张成、赵虎这两个粗豪汉子,此刻更是兴奋得抓耳挠腮。
“哈哈哈!三姑娘,好样的!一刀毙命!痛快!太痛快了!”
张成瓮声瓮气地大吼,蒲扇般的大手拍得胸甲砰砰作响。
赵虎咧着大嘴,冲着城头方向更加嚣张地吼道:“城上的金狗!看见没?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连我们王爷身边的女将军都打不过,还敢嚣张?赶紧再派个有种的出来!让尤将军再活动活动筋骨!”
他这话更是点燃了宋军的情绪,各种污言秽语、嘲讽笑骂如同疾风骤雨般砸向城头:
“缩头乌龟!不敢出来了吧?”
“什么金国勇士,我看是金国娘们!软蛋!”
“再派一个!让爷们看看你们怎么死!”
叫骂声震耳欲聋,宋军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而与这边的沸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蔚州城头死一般的压抑。
徒单克宁脸色铁青,他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宋军,听着那刺耳的辱骂。
尤其是看到蒲察阿虎那无头的尸体还躺在两军阵前,一股邪火直冲顶门,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将军!让末将去!末将定斩了那妖女,为蒲察将军报仇!”
一个名叫完颜跋海的千夫长双目赤红,猛地抽出弯刀,嘶声请战。
他性情暴烈,与蒲察阿虎私交甚笃,眼见好友惨死,如何能忍?
“将军,末将也愿往!不信她还有力气再战!”另一员将领也按捺不住。
城头上,不少金兵也是群情激愤,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憋闷得几乎要吐血。
被一个女人阵前斩将,若不能找回场子,以后还有何颜面自称勇士?
然而,徒单克宁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这股冲动。
他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地扫过请战的将领,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都给老子闭嘴!谁也不许出战!紧守城池!违令者,斩!”
他看得清楚,那尤三姐虽然回归本阵,但气息很快平复,显然并未力竭。
王程用兵诡诈,焉知这不是故意示弱,引他们再次出战?
万一再折一阵,这城就真的不用守了!
完颜跋海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猛地一拳砸在城垛上,夯土的城垛竟被他砸得簌簌落灰。
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却不敢违抗军令,只能将滔天的怒火硬生生咽回肚里,憋得浑身发抖。
其他金兵见状,也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刚刚燃起的些许血气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屈辱,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再看城下。
就在这时,宋军阵中,王程微微抬手。
喧嚣的叫骂声如同被利刃切断,瞬间平息下来,只余战旗猎猎作响。
这份令行禁止的严明军纪,更让城头金兵心寒。
王程目光转向刚刚得胜归来的尤三姐,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赞许:“不错,刀法迅捷,时机把握得准。没给本王丢脸。”
没有过多的褒奖,但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听在尤三姐耳中,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花怒放。
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和自豪涌上心头,俏脸扬起,如同打了胜仗的小孔雀,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雀跃:“谢王爷夸奖!妾身……妾身幸不辱命!”
她偷偷瞟了一眼王程那深邃的眼眸,心中小鹿乱撞,之前所有的紧张、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值得。
她终于证明了自己,不仅仅是一个依附于他的女人,更是能在他征战时,为他斩将夺旗的助力!
王程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转向身旁另一道沉静的身影——薛宝钗。
“宝钗。”他声音平稳。
“妾身在。”
薛宝钗敛衽应答。
她依旧穿着那身淡青色软甲,外罩同色披风,秀美的脸庞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沉静,与尤三姐的明艳泼辣形成鲜明对比。
“你去。”王程吩咐道。
薛宝钗闻言,娇躯微微一震。
她抬起眼帘,看向王程,那双惯常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一种混合着惊讶、振奋与决然的光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应道:“妾身领命!定不负王爷期望!”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深宅大院里权衡利弊、端庄持重的薛宝钗。
而是即将踏上沙场、为夫郎、为国而战的秦王侧妃!
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在她心中升腾。
她轻轻一夹马腹,那匹温顺的白色牝马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阵列。
与尤三姐的火爆出场不同,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不是去厮杀,而是去参加一场诗会。
张成、赵虎虽然对薛宝钗的武力有所疑虑,毕竟她平日给人的感觉更偏向文静。
但对王程的命令却是无条件执行。两人再次鼓噪起来,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充满了挑衅:
“金狗!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我们又换了一位将军!还是个女菩萨!你们要是再不敢应战,就赶紧回家抱孩子去吧!”
“就是!别说我们欺负人!这位薛将军最是心善,说不定还能留你们个全尸!”
“刚才那个是开胃小菜,这个才是正餐!怕死的就继续当缩头乌龟!”
宋军士卒也虽然好奇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薛娘娘有何本事,但基于对王爷的盲目信任和刚刚尤三姐带来的震撼,他们也再次爆发出助威的呐喊。
城头上的金兵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任凭宋军如何辱骂也绝不出战。
但此刻见宋军竟然又换了一个女将,而且这个看起来比刚才那个更加文静秀气。
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书卷气,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他们那颗刚刚被压制下去的躁动之心,又忍不住活络起来。
“将军!您看看!又是一个娘们!王程欺人太甚!真当我大金无人吗?”
完颜跋海再次跳脚,指着城下的薛宝钗,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另一个千夫长也忍不住道:“将军,末将观此女,身形单薄,气息……似乎也平平,远不如方才那红衣女子彪悍。
或许……或许只是王程故意派出来羞辱我等?若能阵前擒杀,亦可挽回些许颜面!”
“是啊将军!总不能一直被两个女人压着打吧?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徒单克宁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城下那个青色的身影。
他心中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王程绝不会派一个无用之人上来送死,此女必有蹊跷。
但情感上,被接连羞辱,军心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若再避战,恐怕不用宋军攻城,内部就要哗变了。
而且……这个青衣女子,看起来确实……不像很能打的样子。
“将军!让末将去!”
一个声音响起,语气相对沉稳。众人看去,乃是万夫长纥石烈胡剌。
他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眼神锐利,是军中有名的稳重型将领,一手狼牙棒使得出神入化,尤擅防守反击。
“胡剌,你……”
徒单克宁有些犹豫。
纥石烈胡剌是他倚重的大将,性子谨慎,按理说派他出战最为稳妥,但……
“将军放心,”纥石烈胡剌沉声道,“末将观此女,步伐虚浮,气息不显,或擅巧劲,但绝无刚才那红衣女子的爆烈之力。
末将必稳扎稳打,不给她可乘之机!若有不对,立刻退回,绝不敢逞强误了守城大事!”
他显然也吸取了蒲察阿虎轻敌冒进的教训。
徒单克宁看着纥石烈胡剌沉稳的眼神,又看了看城下那个看似“柔弱”的薛宝钗,再听听身边将领几乎压制不住的请战之声。
终于把心一横:“好!胡剌,就由你出战!记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能胜,自然最好;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回!”
“末将遵命!”
纥石烈胡剌抱拳领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同样觉得这是挽回士气的好机会。
“吱呀呀——”城门再次洞开。
纥石烈胡剌率领五百骑兵涌出,在城门前迅速列阵。
他本人则提着一杆沉重的狼牙棒,催动战马,不疾不徐地来到阵前。
与蒲察阿虎的狂躁不同,他目光冷静地打量着薛宝钗,并未因对方是女子而有丝毫大意。
“南朝女子,不在闺阁刺绣,何苦来此送死?”纥石烈胡剌声音低沉,带着试探。
薛宝钗端坐马上,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到对方的言语,只是轻轻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锋剑,剑身狭长,在夕阳下泛着清冷的光。
她握剑的姿势标准而优雅,却隐隐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
“请。”
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清越,不带丝毫烟火气。
纥石烈胡剌眼神一凝,不再多言,催动战马,狼牙棒带着一股沉稳的劲风,直取薛宝钗中路!
这一棒速度不快,但势大力沉,封住了薛宝钗左右闪避的空间,逼她硬接。
薛宝钗似乎不敢硬撼,纤腰一拧,白马的配合极为默契,向侧后方轻巧地退了一步。
同时手中青锋剑如同灵蛇出洞,点向纥石烈胡剌的手腕。
剑尖颤动,带着一丝诡异的弧度。
纥石烈胡剌手腕一翻,狼牙棒厚重的棒头精准地磕在剑脊上。
“铛!”
一声脆响。
薛宝钗似乎受不住这股力量,娇躯微微一晃,手中长剑险些脱手,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惊慌”。
连忙勒马后退,气息也显得有些紊乱。
纥石烈胡剌心中一喜:“果然!力量远逊!只是剑法有些刁钻!”
他心中戒备稍松,攻势随之展开,狼牙棒舞动开来,如同狂风席卷,将薛宝钗笼罩其中。
薛宝钗显得左支右绌,剑法虽然灵动,却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才勉强格开或躲过狼牙棒的致命攻击,显得颇为狼狈。
有好几次,狼牙棒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角掠过,惊险万分。
她骑乘的白马也不断后退、绕圈,似乎被对方的气势所慑。
宋军阵前,不少士卒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张成、赵虎这等猛将也不禁握紧了拳头,面露担忧。
尤三姐更是紧张地咬住了下唇,低声道:“宝姐姐她……不会有事吧?”
只有贾探春目光锐利,低声道:“别急,宝姐姐是在用计。你们看她的步伐,虽显凌乱,却始终未离马镫,气息看似急促,实则悠长。她在故意诱敌。”
王程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而城头上的金兵,见纥石烈胡剌完全占据了上风,将那个南朝女将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之前压抑的憋闷和屈辱瞬间化为狂喜和宣泄!
“哈哈哈!胡剌将军威武!”
“打得好!杀了她!为蒲察将军报仇!”
“什么秦王侧妃,不过是花架子!”
“南朝女人,就该在床上伺候男人!”
疯狂的叫嚣声、污言秽语声从城头传来,金兵士气大振,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
徒单克宁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暗暗点头:“胡剌果然稳重,此战当可挽回颜面!”
阵前,纥石烈胡剌越打越顺手,心中那点谨慎也渐渐被胜利在望的兴奋所取代。
他发现对方除了剑法灵巧些,身法敏捷些,力量、耐力都远不如自己,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他甚至开始盘算,是生擒活捉功劳大,还是阵前斩杀更能震慑敌军?
“哼,女人终究是女人!”
他心中鄙夷,狼牙棒的攻势愈发猛烈,试图尽快结束战斗。
就在他全力一棒砸向薛宝钗头顶,以为对方必定无法闪避,只能硬接或者被砸落马下之时——
异变陡生!
一直处于“被动挨打”、“气息紊乱”状态的薛宝钗,眸中猛地爆发出两道璀璨的精光!
那眼神冷静、锐利,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藏的锋芒!
她一直隐而不发的气息骤然提升,体内被王程用系统强化点提升的潜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原本“虚弱”的力量瞬间变得凝实,身法速度飙升!
面对那当头砸下的狼牙棒,她不再后退,也不再格挡!
而是人随剑走,人马合一!
那匹看似温顺的白马发出一声清越的嘶鸣,四蹄猛地发力,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侧向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狼牙棒的重击范围!
同时,薛宝钗整个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顺着马势向前一探!
手中那柄青锋剑,化作一道几乎肉眼难以捕捉的青色电光!
不再是之前刁钻的点刺,而是凝聚了她全部精神、气力与速度的——直刺!
目标,并非纥石烈胡剌的咽喉、心口等常规要害,而是他因全力下砸而微微露出的、腋下皮甲连接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这一剑,快!准!狠!
凝聚了她所有的算计、隐忍和瞬间的爆发!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入肉声。
青锋剑狭长的剑身,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精准无比地从那缝隙中刺入,瞬间洞穿了纥石烈胡剌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纥石烈胡剌脸上的狞笑和胜利在望的兴奋彻底僵住,转化为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他低头,看着那柄几乎完全没入自己腋下的剑柄,又抬头看向近在咫尺、那双冷静得可怕的明眸。
“你……”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薛宝钗手腕一拧,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带出一蓬滚烫的心头热血。
纥石烈胡剌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狼牙棒“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从马背上栽落,溅起一片尘土。
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无论是城上还是城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刚才还疯狂叫嚣的金兵,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茫然、震惊,以及……无法理解的恐惧。
而宋军这边,短暂的寂静后,是比之前尤三姐获胜时更加狂热、更加震撼的欢呼!
“万胜!薛将军万胜!”
“我的天!薛娘娘神了!”
“一剑!又是一剑毙命!”
张成、赵虎激动得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看向薛宝钗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
尤三姐更是兴奋地拍手雀跃:“宝姐姐!太厉害了!”
贾探春长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由衷的笑意。
岳飞紧握长枪,心中波涛汹涌:“秦王殿下身边,果真卧虎藏龙……这位薛娘娘,智谋与剑术,皆非常人!”
薛宝钗勒住白马,微微喘息,看着地上的尸体,清丽的脸上依旧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显露出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她成功完成了王爷的交待,以智取胜,未负所托!
她拨转马头,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回归本阵。
经过王程身边时,她抬起眼帘,望向他。
王程看着她,微微颔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肯定,让薛宝钗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成就感。
而蔚州城头,徒单克宁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他眼睁睁看着麾下又一员大将,以这种被“戏耍”的方式阵亡,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