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上京,皇城大帐
时值盛夏,但北地皇城大帐内,气氛却比数九寒天还要冰冷彻骨。
牛油火把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映照着一张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金太宗完颜吴乞买高踞虎皮宝座,原本威严沉稳的脸上,此刻肌肉抽搐,额头青筋暴起,握着宝座扶手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份来自南面的紧急军情奏报,那上面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肺欲裂。
“无耻!无耻之尤!!!”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终于从完颜吴乞买的喉咙里迸发出来,打破了帐内死一般的沉寂。
他猛地一挥手臂,将面前案几上的金杯银盏、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发出“哐当啷”一阵刺耳的乱响。
“王程!王程小儿!安敢如此!安敢如此欺朕!欺我大金!!”
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布满了血丝,那是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戏耍、被羞辱后无处发泄的憋闷!
帐下,完颜宗望、完颜粘罕、完颜希尹、银术可等一众金国核心权贵,同样是面色铁青,咬牙切齿。
不少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捶胸顿足,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骄横跋扈?
“背信弃义?他王程也配谈背信弃义?!”
完颜粘罕猛地跳起来,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棕熊,挥舞着毛茸茸的拳头,唾沫横飞地嘶吼。
“明明是他!是他劫了我们的财货!抢了我们的女人!杀了我们的人!还……还他妈嫁祸给我们!
天下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老子……老子日他祖宗十八代!!”
他文化不高,骂起人来粗鄙直接,却最能代表此刻大多数女真贵酋的心情。
“砰!”
完颜宗望一拳砸在身旁的硬木立柱上,那结实的木头竟被他砸得微微震颤。
他素来以沉稳多智着称,此刻却也彻底破了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
“杀人掠货,还要倒打一耙,站在道德高处指责我们……嘿嘿,好一个王程!好一个‘血债血偿’!
真是……真是把‘不要脸’三个字做到了极致!我完颜宗望纵横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卑劣狡诈之辈!”
他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感觉自己的智商和尊严都被王程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银术可也跺着脚骂,“那贾蓉、韩奇几个废物,杀了也就杀了,本就是我们砧板上的肉!
可王程这厮,抢了咱们到嘴的肥肉,还要往咱们身上泼脏水,煽动南蛮子的仇恨,更要借此机会攻打蔚州!这……这他妈是一石几鸟?!他的心肝是墨汁泡的吗?!”
帐内骂声一片,各种粗野的、文雅的诅咒和痛骂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仿佛要将大帐的顶棚掀翻。
这些习惯了用刀剑和勇武说话的女真贵酋,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以往都是他们南下打草谷,烧杀抢掠,宋人只能蜷缩在城池里瑟瑟发抖,或是送上金银女子乞和。
可如今,这个叫王程的汉人,不仅用更狠辣的手段回敬了他们,还用他们最不擅长的阴谋诡计,狠狠抽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抢了你的钱和女人,还要告诉天下人是你不对,还要以此为借口来打你!
这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憋得人几乎要爆炸!
一直沉默的完颜希尹,相对冷静一些,但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胡须,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分析,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一丝无力:
“陛下,诸位勃极烈,王程此计……虽无耻,却极为毒辣。他不仅夺回了赎金和那些女子,巩固了他在南朝内部的声望,更关键的是,他凭空制造了一个‘金人背信弃义、残杀赎回子弟’的绝佳借口!”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如此一来,他北伐的‘正义性’便无可指摘,更能极大激发麾下士卒和南朝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
我们……我们如今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蔚州……怕是危矣!”
他的分析如同冷水浇头,让众人的骂声稍歇,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愤怒和憋屈。
道理他们都懂,可正是因为这算计太明白,太阳谋,他们才更加难受!
“难道就这么算了?!”
完颜粘罕不甘心地吼道,“就任由他王程小儿如此嚣张跋扈,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
“不算了又能如何?!”
完颜宗望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暴戾,“他现在手握重兵,士气正盛,个人勇武冠绝三军!
我们新败之余,兵力分散,粮草不继,如何与他正面硬撼?去救蔚州?恐怕正中他下怀,等着我们前去送死!”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部分人立刻报复的冲动。
现实如此残酷,他们引以为傲的铁骑,在王程和他的背嵬军面前,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锋芒。
一种“奈何不得”的无力感,如同毒蔓,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打,眼下打不过;
骂,对方根本听不见,反而显得自己无能狂怒;
解释?天下人会信谁?
手握“人证物证”的王程,还是他们这些“凶残成性”的金虏?
憋屈!太憋屈了!
“噗——”
就在这时,年纪较大、脾气更显暴躁的完颜阇母,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被身旁的人慌忙扶住。
“阇母!”
“叔父!”
众人一阵惊呼,帐内更加混乱。
这口血,仿佛点燃了最后导火索。
完颜吴乞买看着眼前乱象,听着部下们愤怒却无力的咆哮,想到王程那副“正气凛然”讨伐逆贼的可恶嘴脸,想到即将兵临蔚州城下的宋军,想到被抢走的巨额财富和那些本可用来羞辱南朝、换取更多利益的贵族小姐……
新仇旧恨,加上这前所未有的憋屈和羞辱,终于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和涵养。
“王程!恶贼!奸贼!逆贼!!”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猛地站起身,指着南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咒骂。
“你不得好死!朕誓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啊啊啊——!!”
咆哮声在皇城大帐内回荡,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却也更显得……外强中干,无可奈何。
帐内众臣见状,更是群情激愤,骂声、诅咒声、捶打声再次响成一片,整个金国最高决策层,此刻竟如同市井泼皮打架失利后的聚众发泄,充满了无能狂怒的悲凉。
上京城外,俘虏营地,赵桓囚室
几乎就在金国君臣暴怒咒骂的同时,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秽物气味的石室囚牢里。
赵桓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正就着从高处小窗透入的一缕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抠着藏在破旧羊皮袄夹层里、几乎快要被他摸烂的一小块硬馍。
这是他偷偷藏下来,防备着那些金兵哪天忘了或者故意克扣他口粮时救命的。
突然,囚室那扇沉重的木门被“哐”地一声狠狠踹开!
巨大的声响吓得赵桓浑身一哆嗦,手里那块视若珍宝的硬馍“啪嗒”掉在地上,滚进了肮脏的草堆里。
他惊恐地抬头,只见几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金兵侍卫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从草堆里拽了出来。
“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赵桓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尖利地叫道。
“干什么?”
为首的那个百夫长狞笑着,一口浓痰啐在赵桓脸上,“你们南朝的那个好王爷!王程!做了好事!抢了我们的东西,杀了我们的人,还他妈敢污蔑我们大金!现在更是要发兵来打!”
他越说越气,一把揪住赵桓散乱肮脏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另一只手用粗糙肮脏的手指用力拍打着赵桓的脸颊,留下红印和污垢。
“你们南朝人,都是这般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东西!皇帝是废物,臣子是强盗!老子心里这口恶气没处撒,就只能找你算账了!”
“不……不关我的事啊!”
赵桓被扯得头皮生疼,眼泪鼻涕瞬间就下来了,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那口浓痰,肮脏不堪。
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恐惧,“是王程!都是王程那个逆臣!他……他早就狼子野心,不把朕……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做的事,与我无关啊!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被他害的!”
他试图辩解,试图撇清关系,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王程头上。
然而,他的辩解在金兵听来,更是火上浇油。
“呸!废物!现在知道撇清了?晚了!”
那百夫长狠狠一推,将赵桓掼倒在地。
“给老子打!狠狠打!让你们南朝人知道,得罪我们大金的下场!”
如狼似虎的金兵们一拥而上,皮鞭、棍棒、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赵桓身上。
“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陛下饶命!各位军爷饶命啊!”
“王程!你这天杀的逆贼!你害苦朕了!朕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桓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求饶,最后变成了对王程最恶毒的诅咒。
鞭子抽裂了他单薄的衣衫,在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棍棒砸得他骨头欲裂;
拳脚更是让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巨大的疼痛和屈辱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恨!恨金人的残暴!更恨王程!
为什么?!
为什么王程要在外面招惹金人,却要让他来承受这无妄之灾?!
如果不是王程,他或许还能在这囚笼里苟延残喘,少受些折磨!
都是王程!都是那个权奸!
那个国贼!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在极致的痛苦和怨恨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王程那张冷峻淡漠的脸,看到了汴梁城破时的混乱,看到了牵羊礼上无尽的羞辱……
新仇旧恨,连同此刻**的剧痛,彻底吞噬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暴打终于停止。
金兵们骂骂咧咧地出去了,重新锁上了牢门。
囚室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赵桓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痛苦的喘息,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更加浓重的血腥味。
他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无处不痛,眼泪混合着血水和泥土,在脸上糊成一团。
他艰难地挪动视线,看到了掉在草堆里、已经被踩得稀烂的那块硬馍。
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再次将他牢牢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