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只余天边一抹残存的暗红,如同战场上尚未干涸的血迹。
幽州城巍峨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沉雄壮,城头点燃的火把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在渐深的夜色中指引着归途。
王程一骑当先,乌骓马迈着沉稳的步伐,踏碎了城郊的寂静。
他玄色衣袍上沾染的暗红血渍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怀中的惜春依旧紧紧依偎着他,仿佛一松手就会重新坠入噩梦。
她的小脸埋在他胸前,只露出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截白皙的、尚在微微颤抖的脖颈。
身后,是那几辆载着其他惊魂未定少女的马车,以及驮着沉重银箱的驮马,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城门口的守军早已看到这支奇怪的队伍,待看清为首之人那熟悉的身影和那匹标志性的乌骓马时,顿时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和难以言喻的激动。
“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快开城门!是王爷!”
“王爷好像……还带了人回来?”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声中缓缓洞开,火光从门洞内倾泻而出,照亮了王程冷峻的面容和怀中那抹纤细的身影。
守城士卒们肃立两旁,目光崇敬地望着他们的王,也好奇地瞥向他马前那个陌生的、衣衫素净的少女。
马蹄声在幽州城内的青石街道上回响。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节度使府。
当王程带着车队抵达府门前时。
得到消息的张叔夜、王禀、张成、赵虎,以及闻讯从内院赶来的贾探春、薛宝钗、尤三姐等人,已然齐聚门前。
灯火通明下,人人脸上都带着惊疑、探寻,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期待。
“王爷!”
张叔夜和王禀率先迎上,拱手行礼。
他们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王程和他怀中的惜春,又看了看后面马车里探头探脑、面色苍白的其他少女。
最后落在那几口沉甸甸的箱子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叹服。
这位爷,行事总是这般出人意表,却又雷霆万钧。
张成和赵虎更是直接,咧着嘴,粗声粗气地笑道:“爷!您这出去溜达一圈,收获不小啊!”
他们心思相对单纯,只觉得自家爷厉害,又带回了人和财货,便是天大的好事。
贾探春性子最急,几步冲到马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王程怀中的惜春,声音带着急切和不敢置信:“王爷!这……这是四妹妹?您……您把她救回来了?!”
薛宝钗紧随其后,她心思缜密,看得更清楚些。
王程衣角的血渍,惜春那全然依赖的姿态,后面马车里那些明显是贵族小姐打扮、却惊魂未定的女孩……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让她不禁掩住了唇,眼中充满了震撼。
他……竟是单枪匹马,去截了金人的车队?!
尤三姐则是直接拍手叫好:“我的天爷!王爷您也太神了!这是虎口夺食啊!”
她看着王程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庙里的金甲神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王熙凤也站在人群稍后,她看着被王程护在怀中的惜春,看着那张虽然苍白却依稀可见往日轮廓的小脸,再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贾琏,心中五味杂陈。
既有为惜春得救的庆幸,更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和对自己命运的茫然。
若……若琏二也能有这般运气……
而站在张成身侧,作为新晋背嵬军小队长的岳飞,此刻心中的震撼更是无以复加。
他白日里还在军营中与同袍操练,听着老卒们讲述秦王殿下过往的赫赫战功,只觉得心驰神往。
此刻,亲眼见到殿下单人独骑,不仅安然归来,还带回了被掳的宗室贵女和大批财货,这……这是何等的胆魄!
何等的武力!
他胸腔中热血奔涌,对王程的敬仰之情达到了顶点,只觉得能追随如此主帅,实乃男儿平生快事!
王程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
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后小心地将惜春抱了下来。
她的脚触到坚实的地面,身子却还有些发软,下意识地抓住了王程的手臂。
“进去再说。”
王程言简意赅,扶着惜春,当先向府内走去。
众人连忙簇拥着跟上。
来到灯火通明的花厅,王程才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他没有渲染自己的勇武,只平淡地提及路遇金兵押送队伍,将其击溃,救回了这些女子和赎金。
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众人耳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单人独骑,面对数百金兵精锐,不仅战而胜之,还将人和财物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这简直是神话传说中才有的事!
张叔夜捻着胡须,连连感叹:“王爷神勇,真乃天神下凡!老朽……老朽真是……”
他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禀用力一拍大腿,声若洪钟:“痛快!太痛快了!王爷,下次有这等好事,可得带上俺老王!让俺也活动活动筋骨!”
张成、赵虎更是兴奋得摩拳擦掌,看着王程的眼神充满了狂热。
跟着这样的主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贾探春早已冲到惜春身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眼圈通红:“四妹妹!你受苦了!幸好……幸好王爷救了你!”
她声音哽咽,充满了后怕与狂喜。
薛宝钗也走上前,温柔地揽住惜春的肩膀,轻声安慰:“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一切都过去了。”
她抬眼望向王程,目光复杂,其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感激、钦佩,以及一丝更深沉难明的情愫。
这个男人,他不仅拥有滔天的权势和武力,更有着……打破常规、逆转命运的魄力。
尤三姐叽叽喳喳,围着惜春问个不停,又对王程赞不绝口。
王熙凤也挤上前,拉着惜春的手,未语泪先流:“好妹妹……你真是……真是福大命大……”
她的话里,带着真心实意的庆幸,也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泪水落得更凶。
惜春被姐妹们围在中间,感受着久违的关怀与温暖,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庆幸与对王程的夸赞,那颗冰封已久的心,终于一点点融化。
她抬起泪眼,望向那个坐在主位上、沉默喝着茶的玄衣男子,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无尽的感激。
是他,将她从无边地狱拉回了人间。
“王爷大恩……惜春……没齿难忘……”
她挣脱姐妹的手,走到厅中,便要向王程跪下。
王程抬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既入幽州,便安全了。”
他的目光扫过厅内其他几位同样眼含热泪、面带感激的少女,对张叔夜道:“张老将军,安排一下,让她们先好生歇息,压压惊。找医官来看看,需要什么用度,从府库里支取。”
“老臣遵命。”张叔夜连忙应下。
王程又看向那几口沉重的银箱,对张成、赵虎道:“这些银子,清点入库,充作军资。至于这些女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成、赵虎,以及他们身后几个同样眼巴巴看着的、在涿州之战中表现出色的中级军官。
“她们皆是清白官宦之家出身,遭此大难,身心俱损。你等若有尚未婚配、又愿意照料她们的,可来禀明,本王替你们做主。”
此言一出,张成、赵虎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这些女子,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若非遭逢乱世,他们这些军汉,如何能高攀得上?
如今王爷不仅给了他们机会,更是亲自做媒!这是何等的恩典!
“谢王爷恩典!”
张成、赵虎带头,七八个军官呼啦啦跪倒一片,声音激动得发颤。
他们看向那些少女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好奇,多了几分郑重和潜在的怜惜。
乱世浮萍,能得王爷安排这样一个归宿,对这些女子而言,已是天大的幸事。
而那些少女,经历了被家族舍弃、被掳北上的绝望,此刻听闻此言,先是羞涩,随即也纷纷落泪。
她们深知,若非秦王,等待她们的将是何等悲惨的命运。
如今能留在相对安全的幽州,嫁给这些看起来虽粗豪却显然是秦王心腹、前途无量的军官,已是想都不敢想的好结局。
当下也有胆大些的,偷偷抬眼去看那些跪着的将领,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愿意来。
厅内气氛一时颇为感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些许期盼。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次日,一骑快马带着南边最新的消息,如同丧钟般敲碎了幽州城的平静。
“报——!王爷!诸位将军!大事不好!宁国府贾蓉、锦乡伯府韩奇、神武将军府冯源等一行七人,在南归途中,于蓟州以南五十里处,遭遇大队金兵骑兵伏击……全员……全员罹难!无一生还!”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惊恐和悲愤,在大堂内回荡。
“什么?!”
“这怎么可能?!”
“金狗!背信弃义!!”
“贾蓉他们……还是没逃过……”
满座皆惊!
张叔夜、王禀等人霍然起身,面露怒容。
贾探春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摔得粉碎,她脸色瞬间苍白。
薛宝钗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
连刚刚情绪稍稳的惜春,闻讯也是身子一颤,脸上血色褪尽。
虽然对贾珍父子已无甚好感,但听闻贾蓉如此凄惨结局,兔死狐悲之感仍萦绕心头。
王熙凤更是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若非平儿扶着,几乎软倒在地。
贾蓉死了……那她的琏二呢?
是不是也……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王程端坐主位,面色瞬间沉凝如水,一股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他猛地一拍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中一凛。
“好一个金虏!好一个完颜宗望!”
王程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带着滔天的怒意,“阵前掳我君王,辱我臣民,索要巨额赎金,行此卑劣勒索之事!如今,竟又背信弃义,杀我赎回的子民!此等行径,禽兽不如!罄竹难书!”
他站起身,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全场将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悲愤与力量。
“诸位!你们都看到了!听到了!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敌人!他们视信义如无物,视我汉家儿郎如草芥!
今日他们可以杀贾蓉、韩奇,明日就能杀入幽州,屠我百姓,毁我家园!血债,必须血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我们北伐,不仅仅是为了收复故土,更是要雪此国耻家恨!要用金虏的血,祭奠所有死难的同胞!要用我们的刀剑,告诉那些蛮夷,汉家不可辱!血仇,必报!”
“血仇必报!”
“杀光金狗!雪我国耻!”
“追随王爷!北伐!北伐!”
张成、赵虎、王禀等将领第一个红着眼睛嘶吼起来,紧接着,满堂文武,包括刚刚投效的岳飞,无不热血沸腾,群情激昂!
王程这番话,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与战意!
王程满意地看着被激发出昂扬斗志的部下,猛地抽出腰间佩剑,直指西方蔚州方向,声震屋瓦。
“传令三军!休整一日,埋锅造饭,检查军械!后日卯时,大军西进,兵发蔚州!
本王要亲率尔等,踏破金虏营寨,用完颜宗望的人头,来祭奠我大宋死难的英魂与百姓!”
“踏破蔚州!雪我国耻!”
“万胜!秦王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如同滚滚雷霆,冲出节度使府,响彻整个幽州城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