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涿州城头的旌旗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橘红。
连日来的紧张气氛似乎被这暮色稍稍冲淡,但一种新的、源自遥远京师的暗流,却悄然涌入了节度使府。
王程端坐于帅案之后,手中捏着那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加盖了太上皇宝玺和郓王监国印信的敕令。
玄色袍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白色中衣领缘,衬得他下颌线条愈发冷硬。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绢帛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词句——“陛辞北狩,国本震荡”、“京畿重地,需栋梁坐镇”、“着护国公王程,加太子太保,即刻交接北地军务,率部班师回京,以安人心”……
堂下,张成、赵虎、张叔夜、王禀等核心将领幕僚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王程脸上,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灼与不安。
“国公爷,” 张叔夜终究是文臣出身,性子更沉稳些,率先开口,眉头紧锁,“京师此召,恐非善意。
陛下……陛下尚在金虏之手,北地局势初定,人心未附,金酋完颜宗望虽暂退,然虎视眈眈,岂是班师之时?此必是朝中有人忌惮国公爷功高,欲行调虎离山之计!”
王禀猛地一拍大腿,须发皆张,怒道:“定是那起子没卵子的阉人,还有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酸儒,见不得咱们武人立功!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在后面捅刀子!国公爷,这京师,去不得!”
张成也瓮声瓮气地附和:“爷!咱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凭什么交给别人?万一咱们一走,金狗卷土重来,张老将军和王总管手里兵少将寡,如何抵挡?到时候幽云再失,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赵虎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就是!爷,您可不能听他们的!咱们就守在幽州,看谁敢来啰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愤懑、担忧、猜测交织在一起,将大堂内的气氛烘托得更加凝重。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一场针对王程的阴谋,是汴梁城里的衮衮诸公,在皇帝失陷后,急于收回兵权,甚至可能对功高震主的护国公不利。
王程听着麾下们激愤的言语,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在光滑的敕令绢帛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待众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古井寒潭,扫过每一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
“都说完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一怔,都闭上了嘴,望向他。
“京师的敕令,看的是大局,是中枢稳定。”
王程将手中的绢帛随意丢在帅案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陛下北狩,朝堂无主,人心惶惶,太上皇与郓王主政,召我回京稳定局势,于理,并无不妥。”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脸上不服的神情,继续道:“至于你们担心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王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冽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睥睨一切的自信,“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有没有那么大的锅。”
他站起身,玄色袍服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走到悬挂的巨幅北疆地图前,背对众人,声音沉稳而决断:“此事我自有主张,尔等不必妄加揣测,徒乱军心。”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叔夜和王禀:“张老将军,王总管,北地防务,我便交予你二人了。依我此前定下方略,固守幽、涿、瀛三州,清理周边,安抚流民,整训士卒。
金人新败,短期内无力大举南下,但小股骚扰必不可免,需谨慎应对,不可懈怠。”
张叔夜与王禀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然。
两人同时踏前一步,躬身抱拳,声音铿锵:
“国公爷放心!老夫(末将)在,城在!必不负国公爷重托,守住这来之不易的疆土,等待国公爷归来!”
张叔夜声音苍老却坚定,王禀更是将胸脯拍得山响。
王程点了点头,对于这两位老将,他是放心的。
他又看向张成、赵虎:“你二人,下去挑选五百最精锐的亲卫,备足十日干粮,检查军械马匹,后日卯时,随我启程回京。”
“得令!”
张成、赵虎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对王程的命令向来是毫不犹豫地执行。
“都去准备吧。” 王程挥了挥手。
众将躬身退下,大堂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王程独自立于地图前,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重重关山,落在了那座繁华而又暗流汹涌的汴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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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未明,寒意刺骨。
王程并未直接前往军营点兵,而是换了一身寻常的玄色劲装,披了件墨色大氅,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涿州城西南角那处僻静的小院。
轻轻叩响门环,片刻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抱琴那张带着警惕和惊喜交杂的脸。
见是王程,她连忙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开通道,低声道:“国公爷,您来了!娘娘……娘娘刚起。”
王程微微颔首,迈步而入。
院子里的积雪早已被打扫干净,露出青石板路面,几株老梅在墙角凌寒独自开着,暗香浮动。
贾元春显然刚梳洗完毕,未施脂粉,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穿着一身杏子黄的绫棉袄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比甲,正站在廊下,望着那几株寒梅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蓦然回首。
看到王程的瞬间,她那双原本带着些许轻愁的眸子,瞬间被点亮了,如同浸在水中的星辰,迸发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光彩。
脸颊也飞起两抹自然的红晕,比任何胭脂都更显娇艳动人。
“你……你怎么来了?”
她快步迎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雀跃,全然没了昔日宫中那种刻板的端庄,更像是一个见到情郎的怀春少女,充满了生气与活力。
王程看着她这般模样,冷硬的眉眼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挣脱了那黄金牢笼的束缚,洗尽了铅华,露出了生命本真的鲜活与娇憨。
“来看看你。”
王程的声音比平时温和许多,伸手很自然地拂去她发梢沾染的一点晨露,“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贾元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不舍,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口:“这么快?不是说……京师那边……”
她显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眼中满是担忧。
“无妨,” 王程反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中,“一些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我去去就回。”
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贾元春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下颌和深邃的眼眸,心中的不安渐渐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如今,他确实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我让人备了早饭,你……用了再走?” 她轻声问道,眼中带着期盼。
“好。” 王程点头。
早饭就设在小院的正堂里,不算丰盛,却十分精致干净:一碟香油拌的咸菜丝,一笼新蒸的羊肉包子,两碗熬得糯糯的小米粥,还有几样涿州本地的特色点心。
没有宫女太监布菜,没有繁琐的宫廷礼仪,只有他们二人对坐而食。
贾元春亲自为他布菜,盛粥,动作虽不如宫中训练的那般标准,却带着一种家常的、真切的温情。
她时不时抬头看他,眼神交汇时,便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
王程安静地吃着,偶尔回应她几句关于天气、关于院中梅花的闲话。
这简单的一餐,竟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宫宴都更让人觉得舒适惬意。
他看着贾元春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欢喜和满足,心中也升起一丝罕见的宁静。
饭后,王程并未立刻离开。
两人就在暖阁里坐着,炭盆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北地的寒意。
贾元春靠在他身边,拿着一本闲书,却也没怎么看进去,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感受着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和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琐事,说抱琴学着做的点心,说院里那株老梅开了多少花,说前几日梦见了他……王程大多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或者拍拍她的手背。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温柔。
夜幕降临,油灯点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小小的房间,气氛愈发暧昧旖旎。
贾元春脸颊微红,借着收拾碗筷的间隙,偷偷抬眼看他,眼中满是依恋与毫不掩饰的情意。
如今的王程,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将她从绝望深渊拉回人间的唯一光亮,她早已将整颗心、整个人都系在了他的身上。
王程自然感受到了她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
当贾元春为他递上漱口的清茶,指尖不经意相触时,他顺势握住了她那微凉柔腻的手。
贾元春身子轻轻一颤,却没有挣脱,反而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他,里面既有羞涩,更有全然的信任与交付。
灯下看美人,愈觉娇媚。
此刻的贾元春,褪去了最后一丝宫廷的枷锁,宛如一颗彻底熟透、等人采撷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王程不再犹豫,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内室。
贾元春低呼一声,双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将滚烫的脸颊埋入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有力而稳健的心跳,只觉得无比心安。
红绡帐暖,被翻红浪。
压抑已久的情感与**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
贾元春生涩而热情地回应着,在他身下化作一池春水,婉转承欢,娇吟细细。
往日深宫的冰冷与寂寞,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只剩下无尽的缠绵与炽热。
………
………
“夫君……”
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与沙哑,比以前在宫中时大胆了许多,也亲密了许多,“此去京师,万事小心……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王程揽着她光滑的肩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嗯”了一声。
他能感受到怀中娇躯的微微颤抖和那份全心全意的托付。
“我会尽快回来。”
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这一吻,让贾元春浑身一颤,心中涌起无限的酸楚与甜蜜。
她主动仰起头,寻找到他的唇,生涩而又热情地回应着。
帐内温度再次升高,喘息声交织,一夜春风,被翻红浪,直至凌晨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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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贾元春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被王程紧紧圈在怀里。
她贪恋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和气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温存,生怕他一睁眼就要离开。
然而,王程生物钟极准,还是在固定的时辰醒了过来。
他一动,贾元春便知道留不住了。
“再躺一会儿……”
她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舍,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
王程低头,看着她依赖的模样,心中微软。
他难得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又抱了她一会儿,大手在她背后轻轻拍抚着,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乖,处理完京中事宜,我便回来。”
他声音低沉,带着晨起时特有的磁性。
贾元春知道不能再任性,缓缓松开手臂,仰起脸,眼圈微微泛红,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我等你。”
她伸手,为他理了理寝衣的领口,动作轻柔,充满了不舍。
王程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一动,俯身在她唇上又烙下深深一吻,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才缓缓分开。
“再睡会儿。”
他为她掖好被角,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贾元春乖巧地点点头,看着他起身,披上外袍,那挺拔的背影在晨曦微光中如同山岳。
直到他穿戴整齐,转身看向她,目光深邃,她依旧痴痴地望着。
王程走到床边,最后看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再回头。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贾元春才放任泪水滑落,打湿了枕畔。
她将脸深深埋进还残留着他气息的锦被中,心中空落落的,满是离愁别绪。
她多想就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一刻也不分离。
可她更知道,他是翱翔九天的雄鹰,有他的战场和抱负,不可能永远困守在这方小院。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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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程回到节度使府时,张成、赵虎早已点齐五百精锐亲卫,在辕门外肃立等候。
人人黑衣黑甲,腰佩劲弩,背负长刀,胯下战马神骏,安静得如同雕塑,只有马鼻中喷出的团团白气,显示着勃勃生机。
张叔夜、王禀等留守将领也前来送行。
“国公爷,一路保重!”
张叔夜拱手,语重心长。
“王兄弟,京里要是有人敢给你气受,捎个信儿来,老子带兵去给你撑场子!” 王禀依旧是那副火爆脾气。
王程翻身上马,乌骓马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
他勒住马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叔夜和王禀身上,沉声道:“幽云,就托付给二位了。”
“必不负所托!” 两人齐声应道。
一声令下,五百铁骑如同离弦之箭,簇拥着当中那玄衣墨发的的身影,踏着清晨的露水,卷起一路烟尘,朝着南方汴梁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如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