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李东来才猛地一拍车厢,破口大骂起来。
“不识抬举!简直是不识抬举!”
“一个穷酸秀才,神气什么!老子亲自上门去请他,那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他倒好,还跟我摆上谱了!”
“什么狗屁‘只坐堂,不授私’!我呸!我看他就是脑子有病!放着荣华富贵不要,非要当个穷教书的,我看他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他越骂越气,把刚才在赵城那里受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小厮在旁边,只能低着头,小声地附和:“是……是啊,那赵秀才,确实是有点……有点不近人情。”
“何止是不近人情!”李东来怒道,“他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世子爷也是,怎么就偏偏看上这么个怪人!”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等会儿回去,该怎么跟世子爷交代了。
自己夸下海口,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这脸,丢大发了!
马车很快就回到了宁府。
李东来下了车,也顾不上休息,径直就朝着宁意的书房走去。
他要好好地跟世子爷说道说道,那个赵城,到底是个多么不可理喻的家伙!
他一定要让世子爷打消这个念头,换个正常点的老师!
他气冲冲地走到书房门口,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宁意悠闲的声音。
“是李总管回来了吗?进来吧。”
李东来一愣,推门进去。
只见宁意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捧着一本书,神态自若,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
“怎么样?李总管。”宁意放下书,抬起头,微笑着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看到宁意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李东来心里那股无名火,“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
他上前一步,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开始了他的汇报。
“回世子爷!奴才……奴才无能!”
“那个赵城,他……他简直就是个疯子!是个油盐不进的犟驴!”
“奴才把您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束修的银子也给他看了。可他倒好,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直接就把奴才给赶出来了!”
“他还说什么‘只坐堂,不授私’!说什么不能违背本心!我看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李东来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经过,从自己的视角,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在他嘴里,赵城成了一个傲慢无礼,不识好歹,为了所谓的“风骨”而拒绝天大机遇的蠢货。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宁意的表情,希望能在世子爷的脸上,看到愤怒或者失望。
李东来口沫横飞地讲了几分钟,把自己受的委屈和对赵城的不满,全都倾诉了出来。
他讲完,口干舌燥地瞄着旁边桌上的茶壶。宁意会意,给他倒了一杯递过去。
李东来道了谢,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下了下去,然后抬起头,等着宁意的反应。
他想象中,世子爷听完这番话,就算不勃然大怒,也至少会眉头紧锁,大感失望。
毕竟,被人这么不给面子地拒绝,换了京城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绝对是一件脸上无光,甚至会引以为耻的事情。
然而,宁意的反应,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宁意非但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她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笑意。
等李东来说完,她才缓缓地放下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问道:“他真是这么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生只坐堂,不授私’?”
“千真万确!”李东来以为世子爷是不相信,连忙点头,“奴才一个字都不敢瞎编!他就是这么说的,态度强硬得很,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嗯……”宁意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李东来彻底看不懂了。
世子爷这是……什么反应?
被人当面拒绝了,还这么高兴?
难道……被气糊涂了?
宁意当然没有气糊涂。
她高兴,是因为她发现,自己这次,真的挖到宝了!
在李东来看来,赵城的行为是不识抬举、脑子有病。
但在宁意看来,这恰恰是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原则。
在这个皇权至上,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面对权贵和金钱的诱惑,能够毫不动摇地坚守自己的原则。
这是何等的风骨?何等的傲气?
只坐堂,不授私。
意思是,他的知识是普惠的,不是专属的。
他教书,是为了育人,而不是为了赚钱。
我靠,这思想境界,也太高了吧?
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最美乡村教师啊!
宁意心里对赵城的评价,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她原本只是看中赵城的才学和坚韧,现在,他更敬佩赵城的人品和风骨。
这样的老师,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要是就这么错过了,那才是天大的损失!
“李总管。”宁意抬起头,看着还一脸愤愤不平的李东来,“你先下去休息吧。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啊?”李东来又愣了,“世子爷,奴才……奴才没把人请回来,还……”
“我让你去探他的虚实,你探回来了。我让你去试他的品性,你也试出来了。”宁意打断了他,“所以,你办得很好。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李东来被宁意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明明是办砸了差事,怎么到了世子爷嘴里,还成了功劳了?
他想再问,但看到宁意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只能躬了躬身,带着满脑子的问号,退出了书房。
世子爷的心思,真是难猜。
李东来走后,宁意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两步,脸上的兴奋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喃喃自语。
这个赵城,成功地勾起了她全部的兴趣。
她知道,对付这样的人,用钱砸,用势压,是最低级,也是最无效的方法。
想要请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诚意。
用一颗真正求学的心,去打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