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赵城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狂喜。
他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神情平静。
“多谢贵府世子爷的看重。”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距离感,“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怕是担不起这份重任。”
这是在谦虚?还是在待价而沽?
李东来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以后者可能性更大。
他笑了笑,一副“我懂的”表情。
“赵先生过谦了。您的才学,容城上下,无人不知。至于束修方面,我们世子爷说了,绝不会亏待先生。”
他拍了拍手,小厮立刻上前,将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红木匣子,放在了石桌上。
“啪嗒”一声,匣子被打开。
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十锭银元宝。
整整一百两。
对于一个普通的蒙学先生来说,这笔钱,足够他十年不愁吃穿了。
院子里的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李东来满意地看着赵城,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赵先生,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是我们世子爷预付的一年束修。那边是给您和孩子们的一些礼物。”
“这还只是见面礼,若是先生愿意屈就,日后逢年过节,另有厚礼。”
“府里还会为先生准备单独的院落,配上书童丫鬟,您只需专心教导世子爷一人便可。”
他把条件一条条地摆了出来,每一条,都充满了诱惑力。
他就不信,这个赵秀才,还能不动心!
赵城的目光,从那匣子白花花的银子上扫过,然后移开。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站起身,对着李东来,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李总管,请恕在下无礼。”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却变得无比坚定。
“世子爷的厚爱,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早已立下规矩,此生只坐堂,不授私。”
“什么?”李东来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坐堂,不授私?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赵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我的学问,是用来教书育人的,不是用来为某一家某一姓服务的。”
“这学堂里的孩子,无论贫穷富贵,只要愿意学,我都会倾囊相授。”
“但若是要我只为一人授课,成为某家的专属西席,抱歉,恕难从命。”
他的话,掷地有声。
李东来傻眼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赵城会激动,会谄媚,会讨价还价。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拒绝!
而且,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有病吧这人?
给他钱,给他名,给他体面,他都不要?
就为了守着这群穷得叮当响的小屁孩,和这个破得快塌了的学堂?
李东来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傲骨的穷秀才,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赵先生……”李东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您……您不再考虑考虑?这可是国公府的聘请,机会难得啊!”
他试图用国公府的威势,再给对方施加一点压力。
赵城却只是摇了摇头,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不必了。”他淡淡地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在下的道,就是这三尺讲台,和这满堂的学生。若是为了钱财,违背了自己的本心,那这书,也就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个装满银子的木匣,和院子里那几箱贵重的礼物。
“这些东西,还请李总管一并带回。世子爷的心意,在下心领了。这份厚礼,在下无功不受禄。”
说完,他又对着李东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在下还要继续给孩子们上课,就不多留李总管了。请。”
这番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李东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到了极点。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
而且还是被一个他打心底里瞧不上的穷秀才!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给脸不要脸!
什么狗屁风骨!我看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蠢货!
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非要守着这个破烂地方喝西北风,不是有病是什么?
李东来在心里把赵城骂了个狗血淋头,但面上,他还得维持着国公府总管的体面。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有些扭曲僵硬的笑容。
“既然……既然赵先生心意已决,那……那在下也就不强求了。”
他站起身,冲着小厮一挥手。
“走!”
小厮也是一脸的懵,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结果。
他手忙脚乱地盖上那个装满银子的木匣,又指挥着车夫,把那几箱礼物原封不动地搬回了马车上。
整个过程,赵城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院子里的孩子们,也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太对。
李东来走到院门口,还是觉得不甘心,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赵城,冷哼了一声。
“赵先生,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说完,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
马车在狭窄的巷子里,艰难地掉了个头,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和难堪,绝尘而去。
赵城看着远去的马车,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好了,孩子们,我们继续上课。”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回程的路上,马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李东来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小厮坐在他对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跟了李总管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