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雅间的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周春才趴在桌子上,半边脸都压变了形。
他听到声音,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门口。
当他看清进来的人是宁德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可眼前那张脸,那身骚包的暗紫色云锦长袍,不是宁德那个老匹夫又是谁?!
震惊过后,一股强烈的警惕和屈辱涌上心头。
妈的!这宁德是不是派人盯着他了?怎么他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摸过来了?
妈的!不带这么追着杀的啊?!
周春才猛地坐直了身子,想说什么,可一张嘴,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他那张哭得又红又肿的脸,显得格外狼狈。
宁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他走到桌边,无视周春才警惕的目光,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一个还算干净的酒杯,给自己倒满了酒。
宁德没有理会周春才的质问,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哈——”
周春才被他这番操作搞蒙了,一肚子准备好的骂人话,硬是没说出来。
他只能继续警惕地看着宁德,等着他的下文。
宁德放下酒杯,这才抬眼看着对面满脸戒备的周春才,缓缓开口:“国舅爷,你我斗了半辈子,也算是老相识了。今天,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周春才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信:“不是来看笑话的?那你来干什么?来逼我履行赌约?”
“宁德,我告诉你,我周春才烂命一条,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学狗叫让你羞辱!”
“我说了,我不是来逼你的。”
宁德的语气很平静,“那日的赌约,本就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
周春才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宁德羞辱他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宁德看着他惊疑不定的样子,继续说道:“但是,国舅爷,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
“若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外人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你周春才言而无信,是个输不起的懦夫。”
“他们也会说我宁德咄咄逼人,仗势欺人。到头来,我们两家,都落不着一个好名声。”
周春才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宁德,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知道,宁德这只老狐狸,绝不会这么好心。
宁德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有个主意。与其让你我两败俱伤,不如将此事,变为一桩美谈。”
“与其让你当众受辱,不如让你风风光光地,博一个好名声。你可以在醉仙楼大摆‘赏才宴’,宴请京中名流雅士。”
“宴会上,你只需说你当初和我联合上演了激将法,我儿这才被逼着奋发图强。然后再夸奖几句我儿,说为咱们大夏有这样的后起之秀感到高兴。”
“再赠予我儿一方名贵的砚台,或者几本绝版的孤本,以示对后辈的激励与爱护。”
宁德看着周春才越来越震惊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如此一来,你猜,外面的人会怎么说?”
“他们非但不会嘲笑你,反而会称赞你‘爱才惜才、心胸宽广’,有长者之风。而我宁家,也得了里子,全了名声。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宁德说完,端起酒杯,又自顾自地喝了一口,不再言语,把所有思考和决定的空间,都留给了周春才。
周春才错愕不已。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宁德一样,怔怔地看着他。
现在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过宁德会带着一大帮人,把他从府里拖出去,按在醉仙楼门口学狗叫。
他想过宁德会天天上门来堵他,用最恶毒的话羞辱他,让他不得安宁。
他甚至想过,宁德会去陛下面前告御状,说他这个国舅爷言而无信,败坏皇家颜面。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他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台阶。
这已经不是台阶了,这简直是把他从泥潭里捞出来,洗干净了,又给他穿上了一件金衣。
这……这还是那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宁德吗?
周春才的酒,这下是彻底醒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宁德,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感激,而是更深的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一定是在驴我!
宁德这个老匹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他肯定是在憋一个大的!
周春才眯起眼睛,声音沙哑地问道:“宁德,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想干什么?”
他可不信,斗了半辈子的死对头,会突然发善心来帮自己。
宁德听到他这充满戒备的问话,也不生气,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刚才哭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周春才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刚才哭嚎的样子,全被宁德听见了?!
“你……你……”周春才气得指着宁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德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别激动。”
宁德的眼神里,没有嘲笑,反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说真的,听你哭了半天,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你哭你无能,哭你当外戚憋屈,哭你没儿子送终……”
宁德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其实,你我……都是可怜人。”
“你以为我宁德就活得比你舒坦?我大孙子失踪九年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那儿子要不是被你砸了头,砸到窍穴,让他开窍了,不也是个混不吝的。”
“咱们斗了半辈子,有什么意思?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争来争去,不就是那点破面子吗?”
宁德端起酒杯,敬了周春才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今天,我不是来笑话你的。我是觉得,咱们都挺不容易的。没必要再这么斗下去了。”
“我给你这个台阶,不图你什么。就是觉得,人活一辈子,何必呢?”
宁德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把自己心里的那点苦水,也倒了出来。
周春才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那份真诚和无奈,心里的那堵墙,开始一点一点地崩塌。
他没想到,宁德也有这么多烦心事。
他更没想到,宁德会把这些心里话,说给自己这个死对头听。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苦熬。
原来,这个他斗了半辈子的老家伙,也跟他一样,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