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闹出的动静,让雅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宁德和成郡王府的二老爷,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桌上的好酒好菜,瞬间就不香了。
二老爷端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听八卦是爱好,可真跟当事人撞上了,还是这么狼狈的当事人,他这心里也犯嘀咕。
隔壁的哭嚎声又一阵一阵地传来,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他们心上。
“我……我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我就是个笑话……全京城的笑话……”
“宁德那个老匹夫……他儿子怎么就那么有出息……老天爷不公平啊……呜呜呜……”
听到自己的名字,宁德的脸皮抽了抽。
他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他本来是来看周春才笑话的,可现在,听着周春才这真情实感的哭诉,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二老爷一脸的尴尬,他压低了声音对宁德说:“那个……兄弟,这……这事儿闹的。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那可要扣自己功德了。
宁德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口。
他心里乱得很。
周春才这哭得也太惨了点。
又是被妹妹骂,又是没儿子,还被自己这个死对头给比下去了,听着是挺可怜的。
可一想到周春才平日里那副尖酸刻薄、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又觉得这人活该。
二老爷看宁德不吭声,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这酒是喝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宁德的肩膀:“行了,我先回去了。今天这顿算我的。你自己……也早点回去吧。”
他冲着隔壁努了努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那意思不言而喻:你这死对头都哭成这样了,你看着办吧。
宁德知道他是不想掺和这趟浑水,也没拦着,点了点头:“行,你先回吧。”
二老爷底抹油大步流星地走了。
溜了溜了。
他还要赶下一趟呢,要去找英国公府的老世子继续蛐蛐~
致力于将八卦情报发扬光大!
……
雅间里,只剩下宁德一个人。
隔壁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压抑的呜咽。
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委屈,像一头走投无路的老兽。
宁德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酒杯,脸上的笑意,早就已经消失了。
他一开始,确实是觉得痛快,觉得解气。
周春才这个几十年的老对头,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他比谁都高兴。
可现在,那股子痛快劲儿过去了,心里剩下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点同情,又有点感同身受。
他想起了自己。
是,他儿子宁意现在出息了,考了双案首,给他长了天大的脸面。
可在宁意开窍之前呢?
他宁德,不也一样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虎父犬子?
他当初为了面子,非要自己下场考科举,结果读了几天书就病倒了,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那段时间,他不也一样觉得没脸见人,躲在府里不敢出门?
他跟周春才,斗了半辈子,争了半辈子。
争的是什么?不就是那点可笑的面子吗?
因为他们除了这点面子,什么都没有。
说到底,他们都是混一个圈子的,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周春才哭自己没儿子,没人送终。
他宁德呢?
他虽然有儿子有孙子,可大孙子宁忠失踪了九年,生死未卜,这不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们就像是镜子的两面,都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最不堪,最不愿承认的那个“纨绔”和“无能”的影子。
同性相斥,所以才斗得那么凶,仿佛把对方踩下去了,自己就能变得高大上一些。
宁德叹了口气,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而且,他仔细一想,周春才这个人,除了好色了点,好像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坏事。
一没鱼肉乡里,二没贪污受贿。
他那个国舅爷的身份,也就是个摆设,在朝中屁用没有。
他每天干的事,不就跟自己一样,斗鸡走狗,吃喝玩乐吗?
这样的周春才,让宁德觉得也没那么讨厌了。
至少,周春才哭得这么真情实感,说明他心里是真的苦。
……
宁德在雅间里坐了很久,听着隔壁的动静从抽噎变成了打酒嗝的声音,估计是喝多了,快要睡过去了。
他心里挣扎了半天。
就这么走了?好像有点不仗义。
虽然是死对头,但把人一个扔在这儿,万一喝死过去都没人知道。
过去看看?那多尴尬啊。
自己前面还在笑话人家,现在跑过去,算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宁德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到了这个年纪,见多了生离死别,心肠总是会变软一些。
宁德烦躁地抓了抓头,最后,一咬牙,一跺脚。
妈的,管他呢!
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面子拉不下来的!
他站起身,决定过去看看。
就算不能干什么,至少叫个伙计,把人安全送回家。
快开门时,宁德又顿住了脚步。
过去说什么呢?
“哟,国舅爷,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啊?”
不行不行,这太嘲讽了,周春才那老小子不得当场跟他拼命?
“周兄,别哭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更不行了,太恶心了,自己都受不了。
宁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开场白。
他索性不想了。
他宁德,不能看着一个跟自己斗了半辈子的老伙计,就这么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喝死在酒楼里。
下定决心后,宁德不再犹豫。
他推开自己雅间的门,左右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隔壁的雅间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
宁德抬起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里面没反应。
他又加重了点力气。
“谁……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含含糊糊、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宁德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