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惊弦 第51章 故馆重逢认慈父，药香暗裹报国心

北平城的胡同窄而深，1933年的春寒还没散，墙根下的残雪融成黑泥，沾着路人的布鞋。紫薇按着沈青给的地址，往城南的琉璃厂走——联络点设在一家旧书铺，可刚拐过两个胡同，就瞥见身后跟着两个穿短打的男人，帽檐压得低，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布包。

是特务。她心里一紧，想起沈青说的“遇袭就往东南方向走，那里有咱们的人”。脚下加快步子，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尽头竟藏着家挂着“林记医馆”木匾的小院，门虚掩着，飘出淡淡的艾草香。

没多想，紫薇推门就躲了进去，反手扣上门闩，刚要喘口气，就听见里屋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咳嗽：“是来看病的吗？进来吧，药刚煎好。”

她浑身一僵，这声音……像极了父亲。

掀开门帘，里屋的药柜占了半面墙，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正坐在桌边捣药，鬓角已染了霜，侧脸的轮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眼角的皱纹深了些，手上沾着褐色的药汁——是她失散了八年的父亲，林仲之。父亲自从和聂明远一起奋战杀敌，声讨军阀吴佩孚失联后第一次见面。

林仲之抬头看见她，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在石臼里。他盯着紫薇的脸，又看向她手里攥着的烟袋杆（刘老汉给的那支），喉结动了动：“……紫薇？是你吗？”

紫薇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话都说不囫囵：“爹……我是紫薇，我找了你好多年。”

八年的分离像被这一声“爹”揉碎了。当年北平沦陷前，父亲为了保护医馆里的珍贵药材，让她先跟着同乡去宛平避难，说“等我处理完就来找你”，可这一等，就是杳无音讯。紫薇以为父亲早不在了，没想到竟在这样的境遇下重逢。

林仲之拉着她坐下，摸了摸她的胳膊，又看了看她冻得发红的指尖，眼眶也红了：“这些年你怎么过的？在宛平苦不苦？”他给她倒了杯热药茶，“我当年没去找你，是因为医馆被日军占了，我被抓去给他们治伤，后来趁乱逃出来，才在这重新开了医馆，一直打听你的消息，却总没准信。”

紫薇喝着热药茶，暖意从喉咙传到心里。她把这些年的事简略说了——在宛平教书，遇到聂明远，还有现在做的地下工作。没等她说完，林仲之忽然从药柜最底层抽出个木盒，打开竟是一叠进步传单，还有个小小的电台：“你以为爹这医馆，真就是看病的？”

紫薇愣住了。

“从日军占东北那天起，我这医馆就是联络点了。”林仲之的声音压得低，眼神却亮，“来抓药的同志，把消息藏在药包的夹层里；受伤的战友，就在后院的暗室养伤。爹是个医生，救不了国，救救救国的人。”他指着紫薇手里的烟袋杆，“这杆烟袋，是聂明远的吧？是个好后生。”

紫薇心里又惊又暖，把布包里的信拿出来，递给父亲：“这些都是我写给明远的，没寄出去。最近一次收到他的信，还是1931年，说在江西……之后就没消息了。”

林仲之接过信，翻了翻，叹了口气：“江西那边在‘剿共’，打得凶，信肯定送不过去。不过前阵子有个从南方来的伤兵说，见过个姓聂的少将，在战场上护着百姓，不肯打自己人，后来被调去了福建。”

紫薇的心猛地一跳，攥着父亲的手：“真的？他……他还好吗？”

“伤兵说他中了枪，不过保住了命。”林仲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急，只要他还护着百姓，总有再见面的一天。现在咱们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你这次来北平，是要参加秘密会议吧？地址我知道，明天我送你去，顺便给那边的同志带些药品。”

第二天清晨，林仲之把紫薇藏在送药的骡车夹层里，车板上堆着草药和药罐，遮住了她的身影。路过城门时，日军岗哨检查得严，翻着药罐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都是治风寒的药，太君要是不舒服，随时来医馆抓药。”林仲之笑着递上一包刚配好的退烧药，日语说得流利——当年被日军抓去时，他偷偷学的，就是为了现在能应付检查。

岗哨挥挥手放行了。骡车驶进胡同深处，紫薇从夹层里爬出来，身上沾着草药香。林仲之递给她一个药包：“里面有止血粉和消炎药，你带着，万一遇到危险能用。会议结束后，直接回医馆，爹给你做你爱吃的莲子羹。”

紫薇接过药包，指尖触到父亲手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捣药、抓药磨出来的。她忽然觉得，这八年的分离，不是断了联系，而是父亲用另一种方式，和她一起守着这片土地。

会议开得很顺利，紫薇带回了新的任务：在宛平建立更多联络点，把乡亲们组织起来，准备应对日军可能的进攻。回医馆的路上，她路过一家邮局，忽然停住脚步——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封新写的信，地址写的是“福建国民革命军某部”，收信人是“聂明远”。

她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送到，可她还是寄了出去。信里没说太多，只写了：“爹找到了，在北平开医馆，一切都好。宛平的麦子快熟了，孩子们还在写‘太平’，我也在朝着‘太平’走。你要保重，等咱们都护好了‘家’，再一起看麦浪。”

回到医馆时，林仲之正在后院晒草药，夕阳落在他的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紫薇走过去，帮他翻着草药，艾草的香气混着暮色，漫在小院里。“爹，”她说，“等赶走了日军，咱们还在北平开医馆，你教我认药，我教孩子们读书。”

林仲之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光：“好，到时候，让聂明远也来，咱们一起吃莲子羹。”

晚风拂过医馆的木匾，“林记医馆”四个字在夕阳下泛着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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