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聊斋新编 第19章 吴门画工

苏州城的桃花坞里，住着一位画工，世人只知其擅画吕祖，却鲜少有人知晓他的名讳。画工自弱冠之年便痴迷吕洞宾的传说，案头常年供奉着自制的吕祖牌位，案前笔墨从不曾冷过。他画的吕祖，或驾鹤凌云，衣袂翻飞如流霞；或执麈谈道，眉眼温润似月华，每一幅都倾注心血，可他总觉差了几分仙韵，暗自思忖：“未见真仙，终究是纸上谈兵。”这份执念，竟成了他日夜牵挂的心事。

那年暮春，姑苏城外的石湖岸边，柳絮纷飞如雪。画工携着笔墨写生，忽闻柳荫下传来阵阵喧哗，走近一看，竟是一群乞丐围坐饮酒。破碗里的浊酒晃荡，夹杂着粗粝的笑谈，唯有角落里一人与众不同——他身着打满补丁的蓝布短衫，肘部早已磨破，露出黝黑的皮肤，却坐姿挺拔，目光清澈，眉宇间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轩豁之气。画工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画笔险些落地：“这神态，这风骨，莫不是吕祖显化？”

他定了定神，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仙长！您定是吕祖下凡！”乞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朗声大笑，笑声爽朗如松涛：“你这画工，莫不是画痴了？我不过是个乞讨度日的乞丐，怎会是什么吕祖？”画工却愈发坚定，双膝一弯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仙长不必隐瞒，晚辈潜心画您多年，对您的神韵早已烂熟于心，您定然是吕祖！求您指点晚辈一二，让晚辈得窥画道真谛！”

乞丐见他言辞恳切，跪拜不起，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你既认得我，也算有缘。只是此处人多口杂，非论道之所，今夜三更，你到城西寒山寺后的竹林中来，我自会与你相见。”说罢，他轻轻挣开画工的手，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画工又惊又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

当夜，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竹林中，竹影婆娑，清风送爽。画工准时赴约，刚踏入竹林，便见一道白影立于月光之下，正是日间所见的乞丐。此时的他，虽依旧穿着那件破衫，却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仙气凛然。画工连忙上前跪拜：“晚辈参见吕祖！”

吕洞宾抬手示意他起身，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惋惜：“你潜心向道，专注画艺，这份诚心实属难得。只是我观你骨气，虽聪慧过人，却贪吝之心未除，尘缘未了，终究难以修成仙道。今日与你相见，也算圆你一段心愿，我且让你见一人，日后或有妙用。”说罢，他抬手朝空中一招，只见一道霞光从天而降，霞光中，一位宫装丽人缓缓飘然而下。

她身着绣着鸾凤和鸣的明黄色宫装，头上戴着金丝点翠的凤冠，珠翠环绕，映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那双眼眸，顾盼生辉，带着几分温婉，几分端庄，周身的气度雍容华贵。整个竹林都被她的容光映照得熠熠生辉，连月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吕洞宾轻声道：“你且仔细看清楚，将她的容貌牢牢记在心上，切不可忘却。”

画工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宫装丽人，将她的一颦一笑、一眉一眼都刻在脑海中，连她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衣袖上绣着的缠枝莲纹都未曾放过。片刻后，吕洞宾又问道：“记住了？”画工连忙点头：“晚辈已然记牢。”吕洞宾再次叮嘱：“切记，不可忘却。”话音刚落，宫装丽人微微颔首，化作一道霞光消失在夜空，吕洞宾也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

画工猛然惊醒，窗外天已微亮，原来是一场梦境。他连忙披衣起身，顾不得洗漱，拿起画笔，凭着梦中的记忆，将宫装丽人的容貌细细描摹。他运笔如飞，时而凝神细琢，时而挥毫泼墨，直至日上三竿，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便跃然纸上。画中的宫装丽人，神韵兼备，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画工看着画作，心中疑惑不解：“吕祖让我见这位美人，又让我画下她的容貌，究竟是何用意？”他将画作仔细卷起，收藏于木箱之中，不想这一藏，便是数年。

数年后，画工为求更高的画艺，辗转来到京城。彼时恰逢宫中董妃病逝，皇帝痛失爱妃，日夜思念，便下旨召集天下顶尖画工，为董妃绘制肖像，以作纪念。一时间，京城画坛高手云集，可董妃深居宫中，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画工们只能凭着宫中太监、宫女的口述凭空揣摩，画出的肖像要么形似神不似，要么连轮廓都相差甚远，皇上看了满心失望，龙颜不悦。

画工得知此事，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梦境，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取出藏起多年的画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求见负责此事的太监。太监见他只是个无名画工，本不欲理会，可架不住画工再三恳求，便勉强将画作呈了上去。

画作送入宫中，起初并未引起重视，可当太监将画作展开，呈到皇上面前时，皇上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泛起泪光，失声说道：“是她！这才是朕的董妃！”画中的女子，与皇上记忆中的董妃一模一样，眉眼间的温婉，神态中的端庄，甚至连细微的表情都丝毫不差。宫中众人纷纷围拢过来，见了画作，无不惊叹：“神了！这画简直就像董娘娘活过来了一样！”

皇上龙颜大悦，当即传旨召见画工，欲封他为中书舍人，掌管宫中书画之事。画工却婉言推辞：“皇上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自幼自由惯了，不耐官场束缚，只愿潜心画艺，还望皇上成全。”皇上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强求，便赏赐了他万两白银，以作嘉奖。

自此，画工名声大震，传遍了京城内外。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纷纷派人送来重金厚礼，争相请他为自家先人绘制肖像。画工凭借着精湛的画艺，无需见到真人，只需听人描述先人的容貌神态，便能凭空描摹，画出的肖像无不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短短十二天时间，他便积累了数万两白银，从一个无名画工一跃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名家。

后来，莱芜人朱拱奎曾在京城见过沈画工，那时的他，虽已富贵缠身，却依旧潜心画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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